寂静和它的美学回声
◎姜 超
展卷一气读完小七的作品,颇有涤我尘襟、净化灵魂的感觉。因工作关系,8月到过小七的“解忧牧场”,已然多了较深对其人其文的印象。在绿荫环绕的院子尝各种瓜果,听叫不上名字的鸟类鸣唱,兴致勃勃地观赏小七讲述她四处收藏少数民族牧民旧年物件的一桩桩往事,有人忘忧而哼唱,有人唏嘘而击掌。《小说林》要刊用她的作品,嘱我作论,还未动手呢!近期,又与小七一道参加了一个读书活动,借助知人论世、知人熟文的加持,画中山川与真实山川迅速映入脑中,遂能成文。
陈毅有诗《幽兰》云:“幽兰在山谷,本自无人识;只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求逐“幽兰”者多仰望远方,习惯高喊“诗意在远方”,但远方也未必有诗意,正如李白、杜甫醒来依然不能为当代病症开出一剂药方。灵山不必远方求,小七更注重当下生活里寄托身心,她的笔下从不故作恬适,特意展现西域之美。借物写心而形诸笔端,这恰恰是小七作品的精魂。让遣词造句听凭内心需要,在文字行走之间叩问历史的回声、复现当代的脉象,小七的创作是深思熟虑的,其创作自觉如黄侃《讲疏》所注:“夫极貌写物,有赖于深思;穷力追新,亦资于博学;将欲排除肤语,洗荡庸音,于此假涂,庶无迷路……不悟规摹古调,必须振以新词。”多年来,她拒绝在作品中走“傻白甜”的温情路线,以“有赖于深思,亦资于博学”作为“极貌写物,穷力追新”的必要条件,融韵味、意境、情趣于一体,竭力传达出“我”的声音。
看山如玩册页,游水如展手卷,小七早已拥有云心月性,故而文字中汩汩而出的是自然之美。艺术家罗丹认为——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他号召艺术家,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美。小七倾心低首大地、端详自然的16年,是她搜寻美、发掘美乃至塑造美的积累。当小七观看自然时,阿勒泰青山秀水似时刻追随她,美景胜境让她觉得“物上心来”,心间全是美的涌动;而当她清理杂物、栽花种草、修建鸟舍时,因心中葆有无限之美,以主观而艺术地改造客观,就是心与物和谐的“心到物边”。
发现原始的野性美、原生态的纯美,非常重要但极易做到,这对作家来说还是非常初步的观察。毕竟古人抬眼就能做到,而在庞杂的现代背景下,作家不单是简单描摹,更要树立全新的生态文学观,赞颂自然并不是要人类退场。克服以人类为中心的惯性,恢复人与动植物的关系,才是小七作品要重塑的重点所在。《牧场趣事》里的花草、蔬菜、羊驼都有着平等的对话关系,唯有足够耐心、心藏慈悲的人,方能做到与万物笙磬同音。世界的巨憝元凶,是以高频快闪为代表的现代性后果。有了足够的耐心,小七的文字就远离了喧嚣,生出一种不疾不徐的静气。心静下来才会入定,寂静才生智慧,进而可扫“客尘烦恼”。换言之,《牧场趣事》就是小七创制的寂静和它的美学回声。
遇见知己,说起生活的艰辛与坎坷,小七悲从中来、不能自克,忍不住落泪。光阴似箭,专职劳作(写作)忽忽16年,她与俗世的战斗像是无声的精神斗争,何尝有过一刻停息?沉痛之人,必有痛彻心扉处;而一旦拿起笔来,她就像变了个人。在牛粪堆下挖掘马绊子、在路上拖拽马槽子、羊驼惹祸撒欢,三个短场景的复述,充满了令人解颐的谐趣、使人惊艳的奇趣和发人深省的理趣。小七标举的“趣”,首先是生机,是一位接近遗世独立的作家在讲述世界的无限生机,这源自作家内心对世界无限的热爱。只有胸中不断奔涌热爱的人,笔端才可能洋溢着风趣、幽默。照实描摹自然与生活,一般作家动笔也能做到,但“能谐所以能在丑中见美,在失意中见安慰,在哀怨中见欢欣。”当是一块试金石,决定着作家是否优秀。尽管小七话语不多且声音不高,但其作品洋洋盈耳的是西北人特有的幽默,类似阿凡提式的幽默。从最平常的事物身上发现新鲜诗意,找到抚慰生命的光亮,小七注重打造文字表达中的“谐趣”。
“或者帮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使它重返巢穴,我便不枉虚度年华。”狄金森的名诗《如果我能让一颗心免于破碎》确证了心思坚定的诗人对残忍世界要温柔以待的决心。小七无疑也有这样的心思,在以文字对抗喧嚣。其作品总在彰显对抗外物的意图,在解忧牧场劳作思索,希望自己能够“丧己于物,失性于俗”。以文为经、以理作纬,小七遵循文质均衡的文艺观,选择古代“天人合一”的观念“照着讲”,又以生态主义的理念“接着讲”,避免“积微成损,积损成衰”,为自己也为他人寻找生命快乐的答案。作为意义世界一切实践活动的主体,文学是在用普遍价值提升人生意义的关切。如此,作家才能将“牢骚”变为“离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