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声音
作者简介:阿瑟穆·小七,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环保主义者、旧物寻找者、动物爱好者,“阿勒泰解忧牧场游牧非遗老院子”创建人。16年间,与家人及三只猫、一只羊驼居住在阿勒泰山野牧场,在那里过着农夫与作家的“双重”生活。已出版短篇散文集《唯有解忧牧场》《解忧牧场札记》,短篇小说集《镶花马鞭》,散文随笔集《从前啊,有一只猫小宝》《我的小羊驼蜜糖》,长篇儿童小说《淘气的小别克》等;曾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提名、202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精锐奖、散文选刊华文最佳散文奖、丰子恺中外散文奖等多项文学奖。
山野牧场的鸟,比人类更早察觉了春天的气息。在它们的歌声中,冬天的脚步躲避退却,春天的大地即将再度转绿。这是我在山野牧场生活的第十六个春天,不过,它与过去的春天,甚至未来的都没什么两样……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植物的汁液似动物的血液般飞快地流动着,每天都在扩展、蔓延。这些枝茎强健的植物,挨过严冬考验,从去年干枯了的根部,勃发出新的生命,就像春天的火焰——这火焰不是红色,而是绿色。
◎阿瑟穆·小七
“快听!什么鸟唱的,嘀、嘀、咕,多好听!”清晨,妈妈拉开窗帘,指着窗外的桦树林说。刚一走出门,便“捕捉”到来自稍远处的悠长“咕——”声,欢喜之情令我浑身战栗。这第一声鸣唱消失前,又从近处传来“嘀、嘀、咕”的应答,饶有喜剧的“捧哏”之意。如此这般,往而复来,直至那歌唱声汇成一曲撼动心扉的交响乐。山野牧场的鸟,比人类更早察觉了春天的气息。在它们的歌声中,冬天的脚步躲避退却,春天的大地即将再度转绿。
草地的常住民,那些土灰色的蜥蜴,平展展趴在石头上晒太阳。若是受了惊扰,会迅速滑动那新抽嫩芽般的四肢。不过,蜥蜴通常只是探索着跑上二三步,随后停下来,左右晃动脑袋,闪着黑豆小眼打量你,接着,又突然开跑……了无戒心、友善温和的它们,行动起来迅速,忽跑忽停的样子更惹人爱!
松鼠也外出觅食。它们在松树根部的周边寻找去年秋季落下的“宝藏”。真聪慧啊!过了一冬的松塔,松散而干燥。它们将深埋地下的松塔翻出地面,倒立着慢慢滚动,每转一圈就有松壳掉到地上,直到整个松塔散开为止。它们有着无穷无尽的敏捷动作和勃勃生机,一举一动都有声音在齿间弹振作响,有时欢快地“唧喳喳”、有时气愤地“嘶噜噜”、有时甜蜜地“嘀咕”,其全部情感都能通过声音流露。但,最有意思的发现是,松鼠每吃完一粒松子就会停下来,用前肢擦自己的小短嘴,先擦一边,后擦另一边。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你的出现会让它骤然停止,随后缓慢转动身躯,将背靠向树干,呆呆地注视,像个吃惊的小孩。那眼睛又黑又亮,一动不动大张着嘴,下颚后缩,露出豆粒般向前鼓起的门牙,只等你慢慢离开。
这是我在山野牧场生活的第十六个春天,不过,它与过去的春天,甚至未来的都没什么两样——一个村民所能感受到的春天,与城里人大不相同。
春天是生命诞生的季节。每个清晨,我都会被小羊羔绵延不断的“咩咩”声唤醒。透过窗口眺望远处,幽幽群山开始从晨雾中显现出来,随处可见的羊群井然有序、从容不迫地在山坡上移动。新生的春羔蹒跚着脚步站在母羊身边,稍大些的已经能跳跃着去吮羊妈妈的奶了。母羊弯下脖子,用温热的舌头回应小羊。我禁不住愣站着,欣赏这一幕动人画面!和风徐来,黑色泥土间吐新绿的牧草也随之散发着清香。我闭上眼睛,倾听春天的天籁之音——那是羊群的声音,也是牧草拔节的声音。
我家屋后山坡上,目光所及是扎特里拜大叔和古丽娜大婶的小木屋。旧木围成的羊圈,坐落在离木屋不远的一块平地上。这对夫妇在牧场上是出了名的勤劳——不到七点,大婶就会提着小板凳和铁皮桶去挤奶。小牛犊比小羊羔稳重多了,静静站在母牛身边,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望着牛妈妈的奶水像是高压水枪般,“哗哗”地注入古丽娜膝间夹着的奶桶。
积雪刚开始融化,我在屋后的山坡上溜达,看看能否辟块空地种点蔬菜。我看见邻居布鲁汗大姐担心牛羊误吃腐叶中毒,正在石头垒砌的矮墙边,用草耙将角角落落积雪下腐烂的树叶聚拢装袋。我还看见孩子们骑着马在小径上追逐玩耍。他们因户外活动的逐渐恢复而感到愉快。公鸡站在栅栏上扯着嗓子打鸣,母鸡则在干草棚里“咯咯咯”地叫个不停。头顶上一列红嘴鸥,这些自南方返回的鸟,让一种美妙的“哦啊、哦啊”的旋律掠过山野牧场的上空。
我正想要去更深一些的黑加仑灌木丛中走走,突然“喷”出两只鹌鹑。原来,它们在这里做了窝,正在孵蛋,我却闯了进来。“抱歉!抱歉!”我接连道歉,慌忙退出它们的“领地”。在山野牧场,时刻要遵守大自然的规矩。毕竟,万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嘛!
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植物的汁液似动物的血液般飞快地流动着,每天都在扩展、蔓延。其中,山坡向阳处随处可见一丛丛野生锦鸡儿灌木,赭石色细长枝条间,洒满黄色小花。山石间及栅栏边,阿勒泰忍冬抽出紫红色枝条。路边的球果群心菜,点点花苞初绽芳颜。离小径稍远些的成片牧草地,则遍布了大面积紫黄与黄花苜蓿草。藜芦穿插其中,大片的尖叶向上努力生长,阳光穿透叶片,泛起绿琉璃般的透亮。此刻,大地整个儿歌唱起来——草木苏醒、山花遍野,大自然仿佛给每一株植物都注射了兴奋剂。这些枝茎强健的植物,挨过严冬考验,从去年干枯了的根部,勃发出新的生命,就像春天的火焰——这火焰不是红色,而是绿色。它是永恒的象征,为早春的牛羊和鸟类提供了啄之不尽的粮仓。
收割第一茬苜蓿还需一段时间。那些紫色和黄色的苜蓿花抓住时机,惬意地沐浴着春日暖阳。新生命一年又一年、一轮又一轮。季节一到,人们便打草晒干,以备牲畜过冬。
去过人造林田的人,仔细想想,那里死寂无声,没有像这里充斥着多姿多彩的生命,那是大量使用农药和除草剂的结果。而在城市、近郊、乡村,甚至偏远的草场,却没能避免人类噪音的入侵。此外,对抗噪音与维护寂静不同。典型的反噪音策略,像耳塞、消声器,都不是真正的解决方法,因为,它们无法帮助我们重建与大自然的感情,无法帮助我们聆听大地的声音,而大自然却是在不断说话的呢!
去年秋季,一辆大车刮断了路边沙枣树的枝条。那枝条就靠一层薄薄的树皮悬挂着,摇摇晃晃过了一冬。今年,雪水融化之后,我惊讶地发现,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枯枝像是被施了魔法,发出了嫩芽、绽开了叶片。所有树种中,没有比沙枣树更沉默、宁静地接受着冬季的寒冷和夏季的炎热,接受着干旱与雨雪。
在一个真正完美的春日——天空温柔蔚蓝,没有一丝风。正午,是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光。我在地里苦干了一上午之后,停下手中的活计,躲进地头的沙枣树荫下。一只蟋蟀“滋滋”叫个不停,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坐在这里的自己,不是迫不及待“等着办理某件事”或者“等某个人”,也从不为第二天的行程制定任何计划。因为我知道,这片山野牧场随时可能出现某种令你无法抵挡的新诱惑。于是,我感觉自己就像这倾泻在野生植物交织的山坡上的艳阳一般,优哉游哉!
树上的沙枣花像是约好了,在这一天同时开放,好似一串串淡黄色的小铃铛,那花香弥漫了整片山坡。我喝一口妈妈送来的茶水,闭眼仰头深吸一口花香;再喝一口茶水,长舒一口气——简单的生活总能给人带来无限快乐,像是身在美好假日。真希望,这个场景能百年永续。单是呼吸这柔和的沙枣花香,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此时,大概全牧场的蜜蜂都被吸引到此,头顶的“嗡嗡”声汇集成片,既让人昏昏欲睡,又不得不严阵以待。不过,蜜蜂一心只想把蜂囊装满,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存在。
然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居然一度忘了阿尔泰紫菀、点地梅那些蓝色和粉色的小花儿,还有遍布山坡的黄花苜蓿、紫花苜蓿、蒲公英、鼠尾草的黄色和紫色碎花,簇簇拥拥在草叶间探出天真无邪的笑脸。因为,太阳的活力从牧草地中占比最高的青草中催化分解出醛、醇和酯等绿叶挥发物,直至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这种青草味中。于是,我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些野花的香味,因此,也就想当然地认为蜜蜂也没有关注到它们。事实上,在这片可爱的山坡上,蜜蜂时而在沙枣花间迫不及待地攀爬,颤动着一簇簇挤满沙枣花的枝条,时而在带蜜汁的紫花黄花苜蓿上方“嗡嗡”飞行,时而在紫菀和点地梅中穿梭;而且,它们也考虑到了灌木丛,不久,又冲入黑加仑和野玫瑰丛深处。在蜜蜂眼里,这些植物很早就点缀着这片山坡,像是呈上了一桌大自然的美食,总令蜂巢骚动异常。
我曾在这里目睹过一场蜜蜂的交配盛况,那场面可谓惊心动魄、生离死别。当时,在我的眼前,大概六七米高的树梢处,一群热情高涨、活力而动感的雄蜂上下疾飞、快速闪动,像是蜜蜂组成的移动云团一般,蔓延着、扩散着。对,这正是交配的季节。眼下,它们在围追一只蜂王。最先追上的,就会与之交配,并发出类似遥远飞行中飞机的怪异嗡鸣声。
沙枣树下,被阳光和阴影弄得斑驳一片,我长久地坐在那里,包裹在蜜蜂单调而低沉的音乐声中,汲取着、欣赏着它们的表演。身边,蜷成一团的猫咪也被它们吵醒了——伸了个懒腰,撑了撑后腿,攀爬到一块岩石上,竖起了耳朵,兴奋而警觉地望向空中。
很快,与蜂王交配过的雄蜂纷纷掉落在草地上,我们都被惊呆了!猫咪好奇地扑了过去,抬起前爪,碰触地上的蜜蜂,才发现它们都一动不动地死掉了!
回家时,我带回一截被大风刮断的沙枣树枝,插在了家里的土陶缸里。那富有魔力的香气,比世间任何香料都能勾起回忆,将我带到了父亲在世的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父亲随时都有可能走进门,带着一身沙枣花香。他摘下帽子,轻轻挂在门后的挂钩上,转身看向我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暖!
我在酒杯里倒入去年秋季自酿的沙棘酒,朝着门的方向和虚无举杯——遥祝,安好!
那天晚上,我查阅了很多有关蜜蜂的书籍,寻找雄蜂死亡的秘密。最终,了解到蜂王与雄蜂交配之后,雄蜂的生殖器会遗留在蜂王体内,而雄蜂会因生殖器官被扯而死去。也就是说,对于雄蜂而言,交配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菜地里,住着不同的小生灵——鹅黄色小蜘蛛、绿翅膀的蚂蚱、紫红色的蚯蚓,还有各种颜色的瓢虫跟蟋蟀。我一直坚持无农药种植的原则,事实证明,这样非常辛苦。菜园里会出现大量的蓟马和小菜蛾,看到时必须马上手动驱除,稍有疏忽,叶片就会在一夜之间被吃得残缺不全。但仅靠手动操作力量是有限的,还要设法与自然界中的生物合作共赢。
天气转暖后,树林里鸟儿的种类与日俱增。四月的头一周,我听到白冠攀雀、灰雁、红隼、岩雷鸟的吟唱。其中,红隼“嗞”的鸣叫声,长而尖锐,老远就能听到。新疆歌鸲也一路歌唱着回来了——其圆鼓鼓的身子,被不停扇动的翅膀产生的空气托着;两只细爪蜷缩着,在我敞开的卧室窗口探头探脑,好像许久不见的老友在招呼致意。在周边野鸟群中,它的吟唱时间最长,甜美、谦和和婉转。它们的乐章总在清晨最先响起、在夜晚最后落幕,抚慰我入眠,只要你用心倾听。没错,歌鸲歌唱起来,如同伟大的歌唱家那般神定气闲、不急不躁!
春天,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植物的甜香味,聆听歌鸲圆润的歌声在林间流淌,再美妙不过!它们会在七点准时鼓起肺叶,先唱几声,后稍稍提高音量,找到合适的音域与节拍,开始为时两小时的晨起演唱。但,这仅仅是在最有利的天气条件下的歌唱记录。在云层遮住太阳的阴天、在湿漉漉的雨天,我从没发现它们的身影。
因此,阳光明媚的清晨,我会被歌鸲如银铃似的长音唤醒。但我并不急于起身,而是继续躺着闭眼,调整好频率,接收这放喉高歌的晨间欢迎仪式。歌鸲可不是只唱一首歌,它们喜欢变奏。有时,它们四五个,来自林间不同的栖息之处,拍翅振翼,同时齐鸣。有时,则是一只唱完,另一只紧跟其后,轮番上场。那不仅仅是一种合唱,简直是一场音乐盛会,让人怎么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欢悦之情!我曾盯着钟表数过,它们每分钟会以“唧啾啾”或者“唧啾”为音节叫二十四声,这种旋律与“喳喳喳”的低声颤音交替出现,节奏是,连着叫六声,低音和声三秒。天呐!我简直被它们的歌声淹没了!我猜,它们这样歌唱,不仅是为了求偶、划分领土边界与筑巢,更多的,应该是回应季节的更替,为暖阳、青草、野花和绿叶发声吧!
我为精彩的“合唱团”能在自家窗前歌唱而深感骄傲。它们的歌声覆盖了各个音域,从深沉的低音到尖利的高音,甚至,在灵活的渐强音符的转变中也不会出现浊音。我能够辨别出每个高音后自然流露与回荡不已的震颤音,那“瑟瑟”的音调像是口哨。可以说,它们发出的高音毫不费力,清晰且比人类的口哨音更响亮、清脆。每个清晨,单是被新疆歌鸲的歌声迎接,都会让人觉得万分荣幸呢!不知为何,鸟类的歌声使得树枝间的叶片仿佛更绿了,还有那衬托树枝的天空也显得更蓝了;而树下,由野花织就的“彩虹地毯”更是五彩缤纷。
第一年入住牧场时,我就在想——如果鸟儿能靠得近些,乐趣就会更多。于是,我把盛麦子的小桶挂在近处的树枝上。没几天,便吸引了鸟儿。它们的到来,不仅给予我们视觉与听觉上的乐趣,还帮忙吃掉了菜叶上的蓟马和小菜蛾,并留下粪便改善了土壤。那么,就让这些鸟帮助我吧!离村庄不到十里路的木材厂,有许多加工木材之后剩余的板皮子,免费送给有需要的人。我用手推车推回一车,着手做了50个鸟屋,挂在了屋檐下和树枝上。如果它们愿意留在这里,那就等于达成了一项交易——免费雇用了“除虫工”。
没几天,鸟屋就住满了“居民”。“我和鸟儿是邻居啦!”一次,我高兴地跟朋友炫耀。“你养鸟啦?”朋友们都很羡慕,“真好啊!”“不是!”我哈哈大笑,“是我把自己养在了野鸟的附近。”
清晨,出于极度的欢欣与快活,它们扬着翅膀在树枝上轻快地又跳又唱,相互追逐,拼命穿梭;累了、饿了飞入菜地,吃蓟马、小菜蛾和金龟子,其发现的速度之快让人吃惊——菜叶上的“小讨厌”刚一露头便被消失。看那景象,我十分欣慰,深刻感受到鸟儿拥有的力量,因此时常在心里默念着“谢谢!”于是,在我这个小院落里,一条小而美好的、相互依存的生态链就这样连接到了一起。
在这些鸟的帮助下,我栽种的菠菜、生菜、小白菜、卷心菜、花菜都未出现过虫害,收成时的作物外观大都完整无缺。
太阳慢慢爬高,地里的湿热变为炽热,热浪潮水般将我吞没。放眼望去,突然发觉杂草的生长有点不可收拾了!尤其是在浇灌之后的那天夜里,你甚至能听到草在凝神屏息,憋着大口的气往上拔节的声音。长夜里,我想象着杂草的细胞疯狂分裂、再分裂、再加倍分裂。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第二天清晨,还是会被那疯长的景象惊呆——每棵蔬菜之间,杂草正在疯狂扩张,有一种想要大面积掠夺生存空间的劲头。
这时,拔草像是在与时间赛跑。“哎呀,手头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即便只耽搁一两天,杂草的根茎也会“嗖嗖”地扎进深处。等到抽空再去拔时,不得不双手用力。
我特意用脚步丈量,从厨房到院子里最远的菜地——小白菜的距离,仅38步。最近的韭菜地呢,就在厨房后不到三米的地方。家里的米、面、油,产自离家不到六公里的阿苇滩小镇上的手工作坊,村里离家很近的杂货铺也有出售。那么,日常生活中,我的食物获取根本不需要交通运输工具这一环节。
近年来,全球变暖已成为人类公认的地球最大危机之一,而温室气体(二氧化碳)被视为全球气候变暖的最大元凶,严重破坏着我们的家园。其中,食物运输造成的碳排放量,正是主要的大气污染源之一,减少碳排放量已成为人类共同关注的重要问题。也许,有人会说,怎么还和保护环境扯上关系了。我想说的是,你、我、他,我们大家,在日常生活中都能尽量采取低碳生活方式,出一份微小而又重要的力量。
酷暑时节,每天都得拔草,才能保证蔬菜不被杂草吞并。可是,此时炎热的草丛成了蚊虫聚集的好去处。于是,拔草的同时,身上需要涂上驱蚊水。现在的驱蚊水和以前不一样,加了大量化学添加剂。商家推荐时,常会强调喷一下就能驱蚊,简单、安全。可是,那气味啊,我想,不仅是蚊虫,人也难免受害!所以,我尽量购买中药熬制的驱蚊产品。后来,了解到艾草的驱虫功效之后,去地里干活,我都会将艾叶搓揉涂抹在肌肤裸露处;如果被蚊虫叮咬了,涂抹艾草液还能止痒、消炎。据介绍,艾叶中所含挥发油等物质,具有一定的抗病原微生物作用;还有,点燃晒干的艾草,不但能驱蚊,还能净化空气。
如果人类只顾自己方便,过着违背自然的生活,绝不是一件好事。我还尝试着在菜地间隔种植薰衣草和薄荷草,据说,蚊虫不喜欢薰衣草的气味和薄荷草中含有的薄荷油和薄荷酮的成分。薰衣草蓝紫色的碎花非常好看,而将薄荷叶晾干泡水喝,还有利尿、化痰以及改善感冒发烧、咽喉肿痛等功效。在生活的细微之处,我始终这样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与自然和万物生灵共存,尽可能利用身边能使用到的天然资源。
前些日子,菜地里来了两只刺猬。它们在地里钻出十来个小洞,毁掉了一些蔬菜。我没有抱怨,任其自由活动。它们以草根为食,也吃毛虫、蚂蚁和甲虫。它们吃草根的样子很奇怪——先用爪子把土刨松,再把尖尖的嘴拱进草的最底部,自下而上啃食,却碰都不碰上面的茎叶部分。就这点来说,它们还是挺有用的,因为它们帮我毁掉了一些杂草。
十年前,有幸读到美国作家蕾切尔·卡逊的代表作《寂静的春天》,她是世界环境保护的先驱。这本书首次出版于1962年,书中提到一个重要话题——环境保护。被这本书震惊之后,我又翻阅了国内外上世纪60年代的部分报刊、杂志,几乎没有“环境保护”这个提议。也就是说,蕾切尔是全世界第一个提到“环境保护”的人。蕾切尔从杀虫剂出发,将近代污染对生态的影响透彻地展示在读者面前,提醒环境问题已上升到人类能否生存的地步。她在这本书里,提到未来将出现的几种现象:有可能医生越来越为病人中出现的一些怪病而深感疑惑;有可能不知名的病毒会突然袭击成群的牛羊、鸡鸭;人类有可能面对一个没有鸟、没有蝴蝶、没有蜜蜂的世界。书如其名,“寂静”指过度使用农药后杀死了所有的生物,春天不再充满生机,而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这本书,不仅是唤醒人类关注环境问题的一本杰作,更是一部预言,可载入史册。
“我们那里已经听不到鸟儿叫了!”曾经,一位外地旅居此地的摄影师哀伤地对我说,“居住地有个化工厂,排出的污水毒死了鱼,花草树木还有鸟儿也都跟着遭了殃……”
天呐!人类贪婪地想要拥有更多的经济健康,结果却失去了保持大自然以及自身健康的能力。我为可怜的摄影师感到惋惜,他受到责任、日程安排等的限制,被迫在快节奏、高压状态下的大都市生活。而我所处的阿勒泰山野牧场,生活仿佛是从远古光阴中偷来的——这里没有任何工厂,甚至没人使用人工肥料浇灌草场,耕地更不会使用除草剂、杀虫剂。害虫破坏植物、鸟类消灭害虫,这样,草场与环境才能保持可持续平衡,我们才能享受到这些远远超越人世间最美妙音乐的鸟鸣。千百年来,我们的耳朵早已完美演化出聆听这些声音的能力——倾听大自然的声音,尽情诠释它们的意义,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人类无所顾忌地享受山野,却不珍惜生态平衡。现在,这个世界有麻烦了!我、你、他,我们大家,全人类都有麻烦了!
人类的历史已经走到了一个重要时刻。如果要解决全球环境危机,就必须永远改变我们个体的生活方式。我们比以往更爱护地球,而大自然的声音正是我们与地球交流的重要渠道。记不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人类爬上了大树,却砍断了自己坐着的树枝。现在,我终于体会到话中深意,原来,那大树就是我们居住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