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香
◎杨建英
味道,这东西真是霸道,它无须渲染铺垫、酝酿情绪,它穿越千里距离、经年时光,只一“鼻子”,就能让你“回到”童年!
秋天来了,玉米上市了!
沿街摆满了蔬菜小摊,有耐心的摊主,将粗壮、饱满的玉米棒子扒开一条缝,露出或金黄或玉白的颗粒,理顺长须、棵棵码好,远远看去,像是村口坐着的那一排晒太阳的白胡子老人,一段关于农耕的古老传说马上就要开讲了;没耐心的摊主,索性就把刚从地里掰下的玉米连同蛇皮袋一起,倾倒在路旁,任路人围成团,七手八脚地翻拣、扒皮。每每路过这样的摊位,我就走不动道儿,加入“哄抢”人群,也不管家里的锅中是否还剩下许多没吃的,先扒抢几棵再说。我喜欢锅中煮着玉米,香气溢满房间,进入家门仿佛钻进了玉米地。味道,这东西真是霸道,它无须渲染铺垫、酝酿情绪,它穿越千里距离、经年时光,只一“鼻子”,就能让你“回到”童年!
玉米,也叫苞谷,我们老家人称之为“老玉米”“老棒子”。在农作物中能被称为“老”,不容易!说明它资历深,德高望重。庄户人自嘲时,常称自己为“高粱花子”,但没人敢拿玉米开涮!倒是文人圈中有人以“玉米使者”自居。而“作物王子”的麦子自谦为“小麦”(像小张、小李),珠光玉润的白米被叫“大米”(像大李、大周),而蔬菜之中也只有“老倭瓜”堪称为“老”——瓜菜半年粮,这是人家凭本事赢来的尊敬。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念旧思乡的情绪日增。一闭眼,京西南那个叫大马村的贫瘠小地儿就会浮现在眼前。也奇怪了,被农作物包围的小村,冬春麦苗的碧绿、盛夏麦浪的金黄、秋季高粱棉花的红白,似乎都比不上深秋“青纱帐”的庄重与浪漫!
是呀!这是在诗人郭小川笔下能与南方的甘蔗林有一拼的玉米田呀!荒野小村仿佛穿上了飘逸、旖旎、灵动的长裙……
有道是——作物生长,醉在丰收。谁不期盼五谷丰登呀!为此,国家还专门设立了一个丰收节。然而,春播的希冀、夏耘的艰辛,生长的过程也同样令人感动!比如插秧,便蕴含“退步原来是向前”的哲理;葵花(家乡人称之为“望日莲”)盛开,满怀“花儿朵朵向太阳”的喜悦;“松土间苗”饱含“锄禾日当午”的艰辛……再看看这些农事专用名词吧,庄稼人把一切有关收获的农事统称为“刨”(庄稼人自称土里刨食),但具体叫法又不一样:砍玉米秸叫“招”,收玉米棒叫“掰”,收高粱叫“扦”,收黍子叫“找”,收谷穗叫“掐”,收棉花叫“摘”,收麦子叫“割”,收芝麻叫“杀”,收白菜萝卜叫“砍”或“起”……每一种收获,都隐含流汗情节,都牵连农民的不同情愫。
乡村的两大农事——夏收小麦、秋收玉米。
收玉米拢共分三步:掰苞米、剥苞米、搓苞米。掰苞米最痛苦,“青纱帐”听着唯美浪漫,实则密不透风,恰似蒸笼!人背着筐钻进去掰苞米棒,那如刀似剑锋利无比的玉米叶,将人的前胸、后背、双臂“剌”得遍体鳞伤,再经汗水一“蜇”,那滋味,好似千刀万剐。
剥苞米,就是把地里的苞米棒用车拉回。“大集体”时卸车到场院里,包产到户了就分到私家小户的院子里。农村人爱串门儿,这时节,随便到谁家,一进院子就有一堆苞米棒“恭候”。于是,不用人说,围堆而坐,帮人家剥上一气儿!赶上这家放电视,那就搬到院中,一边看《霍元甲》一边手不得闲(其实,人家就是靠电视招揽帮手的)。
剥苞米时,家家都有一根长钉似的“铁锥子”,套在手腕上,用它豁开玉米棒包裹紧密的“顶嘴儿”;之后,将青叶两下撕开,一棵光鲜玉洁的玉米就会“分娩”而出,用力一甩,扔到身后;玉米皮随手堆在身边,不一会儿,人就被“淹没”了!
搓苞米是秋末冬初打发农闲的事了,这是充满诗意的活计——一家人在屋子里搓玉米,金黄在寒冷的腊月里闪耀!冬日的夜晚比白昼漫长,大家围坐在一只簸箩四周,用一棵去搓另一棵,擦出缺口,然后再用缺口对着缺口,更用力地摩擦。满屋都是“咔嚓嚓”声,直到棒上的苞米粒尽数脱下。
忽然想起,时下最为流行的民谣《苹果香》,歌中唱到的:巴扬琴声、湖蓝的墙、南苑卤香、大列巴等等,都在强调着人们对往昔岁月的怀念,总是通过具体的色香味声完成的。我这玉米香,又何尝不是:青纱帐、黄金棒、脱粒声、水煮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