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河系列之五——白哈巴之魅
◎刘妍
「天使路过」
“那仁”是一片美丽草原,也是一种美食名称。领略过那仁夏牧场美的人,无不为之倾心,我便是其中之一。我爱碧草连天的那仁夏牧场,金莲花如绣在一张天然绿地毯上的点缀,更爱作为果腹的“那仁”,一遍又一遍地品尝这道美食。
从那仁折返哈巴河途中,友善的司机大佬穆罕·木拉提汗,特意选择不走回头路,反方向驾驶到了白哈巴。如此,让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领略到哈巴河更多的秀美风景。颠簸的蜿蜒山路,恰好满足了瞌睡虫来“敲门”。同行的潘教授睡意全无,举起手中相机,一个劲地“咔嚓”——第一次到新疆、第一次到白哈巴的他,恨不得把目之所及都留在记忆中。他又觉得记忆不靠谱,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最终消逝。他顺势借助科技,将所思所想所感,全部留在内存里。“那是雪山,白雪皑皑的雪山。”潘教授兴奋地叫着,手臂不自觉地向我提了个醒——顺着指尖方向,我看到草原尽头的雪山之巅。如果说眼前是一幅油画,那么天际线的雪山是远景,草甸的树木是中景,毡房、牛羊马驼是近景,远、中、近,三个层次错落有致地分布。若只有一个层次,未免枯燥单调。远近高低各不同,多元共存,生气与活力是内在蕴藏的。一股原始而粗野的力量,我们称之为“生命力”。
苍穹是一顶蓝色的大帽子。绿地毯在大帽子的照拂之下,铆足了劲,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疯狂生长。不计较一日之长短,即便下一秒生命消逝,花花草草,也要丰满其生命的厚度。棉絮般的云,慢悠悠飘来飘去。这可苦了我们这些等风来、等云来的人。潘教授将摄影机调成延时模式,一朵云,从东边到西边,或要等上三个小时;若从南边飘到北边,耗上一个上午,也在意料之中。月亮小姐姐说:等一朵云、等风来,太耗时间了!我说,一切等待都值得!月亮小姐姐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这才是生活。
黎明前夕,我爬上山坡,坐等那一缕冲破云层的霞光突围,是惊艳,更是如愿。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审美的日常生活化,让我们感到有些疲惫、麻木和呆板。第一缕霞光仿佛天使降临,不经意地洒了些金线、金粉、金丝。我小心翼翼地将“金丝”折进我的口袋,将射入心房的“金线”保管好,用毛刷将“金粉”集齐。“天使”路过,慷慨地将美景美好美丽铺满草原、河谷、山脊。白哈巴的山川如人体的肌理,骨骼清奇、脉络顺滑,观者忍不住触摸。当伸出双手时才恍然——这是镜像。于是,我使劲朝“天使”招手,努力向她表达我的敬意。这是来自陌生人的美意,常怀感恩之心,因果循环之余,方有善终!
「亲亲土地」
沿着平坦河谷修建的白哈巴村,清一色木屋。村民叶德力今夏准备修建新房。“木房子冬暖、夏凉。”搭建木屋的手艺是祖传的,叶德力说。他的一位外地朋友建议他采用钢化玻璃屋顶,采光更好。叶德力听了,心动了,于是,和村主任朋友们商量——可否采用新型钢化玻璃屋顶?
村主任不过是刚过三十岁的小伙子,可办起事来并不含糊。他召集村中老中青三代开会商量。会上各抒己见,吵得面红耳赤。年轻人说,钢化玻璃屋顶,时尚摩登。老年人说,这破坏村子的整体风格。中年人说,各有各的好。如此这般,意见相左,左中右,村主任觉得有点难办。一位颇有威望的长者说:“木屋顶是白哈巴百年传统,不能破。”意见分歧、相持不下,最终,选择以无记名投票方式决定。结果出人意料,一票之差,木屋顶赢了。或许,“百年传统”四字打动了多出一票的那位投票人。村主任说,都市里的钢化玻璃屋顶比比皆是,而百年古村落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木与玻璃,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的标志物,木头以荣辱不惊的“不争”赢了杠杠的玻璃。城市化进程,白哈巴不能免俗,位列其中。走着走着,自然而然地会吸收现代化思潮;跑着跑着,不自觉地忘记了白哈巴最开始的初心。崇尚自然,追求天人合一,这是最高级的审美、最潮的风尚、最时髦的风度。木屋顶的取胜,不是成功上位,而是回归本位,这是白哈巴颇具魅力的表征。传统不一定要全部照搬继承,或毫无保留地发扬。全村的木屋顶,突然有个钢化玻璃顶,标新立异不假,某种程度上却破坏了古村落的整体和谐感,如鲠在喉。长者的表态,不是摆谱耍大牌,而是深谋远虑。中华民族崇尚智叟文化,长者智者尊者也,在选择屋顶这个问题上,智叟文化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木生火,火生土。木干暖生火,火焚木生土。物质不灭,木头终将指向土地。土地与我们密不可分、生生相息。万物的轮回和流转,都依托神奇的土地。艾青曾在现代诗《我爱这土地》中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爱之深,而爱之切,更爱之痛!木屋顶胜出,本质上是对古朴的白哈巴生活方式的怀旧,底子里是对这片休戚相关的土地的忠诚与热爱。草木在土地上生根发芽,春播秋收、春华秋实,唯有亲亲、唯有热爱,才有长久!
「白哈巴的夜」
一块人高的花岗岩石上,白底黑字写着“白哈巴”三个字。同行有位新朋友,是位志愿者,名叫梁文超,美术专业的“00后”。他操一口不咸不淡的普通话,听其第一句立马确认了,是南方人。我的老乡,亲切感上头。他乡遇老乡,莫名的情愫、无限的乡愁,离开了才是故乡!在西北之北,站在白哈巴,这个距离边境线只有1.5公里的山坡上,能遇见一位老乡,这是莫大的缘分和福分。
相遇是缘分,再见亦是朋友。我心里想,再见的可能性不大吧!十四亿分之一的概率,微乎其微。张口喊了一下,想和他合影留个纪念,却不见其踪影,他所乘坐的车子还在后头。或许,留有遗憾是为了再次相遇吧,不完美是人依恋世界的理由。有遗憾、有依恋,更多的是不舍。不舍白哈巴夜的魅惑、不舍白哈巴夜的精彩纷呈、不舍白哈巴夜的欢乐祥和。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疆内疆外的各族群众,不约而同涌入白哈巴,夜晚他们聚在小餐馆、小酒馆里,推杯换盏、载歌载舞,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走进一间灯火辉煌的小木屋。木屋是一间餐厅,名字颇为诗意,曰“夜雨”。新中国成立后,有部电影叫《巴山夜雨》,该片获得中国首届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巴山巴蜀地区夜晚因地形气候原因,夜晚爱下雨。《巴山夜雨》是中国电影史上的一座丰碑,它不光是一种自然现象,更是隐喻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兴、求新求变、善良淳朴、乐观积极的一种社会思潮。当地牧民告诉我,这里白天气温高,太阳一落山,夜晚气温骤降。一天之内,气温常常相差15摄氏度。冷暖空气交锋,夜晚爱下雨,大中小,不同程度的雨。苍穹之下,繁星若有若无。这边厢彩云追着月,那边厢繁星落下了泪。白哈巴的夜雨,有着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创新求变、奋发有为的隐喻。能领悟到的人,夜雨不是雨;感受不到的人,夜雨单纯的是一场雨。
“夜雨”餐厅周围,还有其他餐厅。村里大喇叭的电音,招徕、吸引着外出觅食的人们。天边的云,光从缝隙中透出,或明或暗,独一无二的宝蓝色魅惑,纯净且高贵。这与村里强烈闪耀的霓虹灯形成了反差。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是心情的具象,是人们追逐梦想的匆匆步履。我站在路边,三五成群的路人,脸上洋溢着肆意的笑容。在真诚而无拘无束的笑声中,在开怀畅饮后,都市人勒紧的心和神经松了又松。餐桌上的大盘鸡,新酿的格瓦斯,还有一串又一串的烤肉,满足了人们对原始炙肉的想象和体验。
走在村道上,习习凉风,一阵接一阵,惬意爽心。路两旁的餐厅、民宿、商家,都在屋檐边上插着五星红旗,由此成为暮色下最亮的那抹红。如织的游人、自由的灵魂、诱人的烤肉香气,哈巴河的夜极度迷人,酒不醉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