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短促的春

　　在冰凌花“招摇过市”的引领下，蒲公英、金莲花……你方唱罢我登场，以星火燎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趟似的一拨接一拨开满整个草原，占领阿勒泰不同时段的春天，黄的、紫的、白的、红的，一茬接一茬，一直开到天涯日落处。她们生在深山、长在深山，只有风打草地上吹过、只有猎鹰从天空划过……花开花谢，每一朵花都一样不落、一个程序不少地，炫耀展示自己短暂而风姿绰约的一生！

　　◎漠狼

　　阿勒泰的春天，是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第一抹融化的积雪开始的。那时，茫茫大地仍浸浴在冬日的睡梦中。惊蛰，正午的暖阳漫溢氤氲，铺陈一片吉瑞祥和之气。风不再寒凉，坚硬的冰雪禁不住季节的诱惑，渐渐瓦解、认怂，在滴滴答答中，一点点变得瘫软无力，缓缓渗入冰冷无际的沙漠戈壁，春水四溢，洇湿一片又一片干涸的期待。

　　冰雪隐匿下的准噶尔盆地，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秘密，开始从向阳处慢慢爬出来，酝酿迎接春天的表情。一切尽在不言中，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没有春雷的鸣奏、没有花开的声音，春天第一粒种子在积久的雪下悄然孕育、萌发。

　　冬牧场（冬窝子）猫了一个冬天的牧民和牛羊，迎来了接羔育幼的旺季。此时乍暖还寒，昼夜温差大，对生产母畜和仔畜来讲，都无疑是严峻的生死关口。为确保圈舍干燥保暖、不透风漏水，牧民早早就开始了维修、消毒工作，将圈舍分隔成若干大小不同的产羔圈和母子栏，以便将产期强弱不同的大小畜分开管理。牲畜是牧民的生产资料，也是牧民的生活资料，更是牧民的命根子。到了接羔育幼高峰，接羔、助产、消毒、防疫、哺乳、补料、保暖，牧民须昼夜紧张而有序地忙碌。

　　3月22日前后，是农历二十四节气的“春分”，也是哈萨克、柯尔克孜、乌孜别克、塔塔尔、塔吉克等民族一年一度的“纳吾热孜节”。“纳吾热孜”意为辞旧迎新，也可以理解为新年的第一天。冰雪消融，草木返青，牲畜产羔，以游牧为主的哈萨克人对纳吾热孜节尤为重视。大家自发将家里冬宰剩下的风干肉汇集起来，全村用一个偌大的铁锅来煮肉。同时，用水、盐、肉汤，与小麦、大米、塔尔米、奶疙瘩等食材熬煮“纳吾热孜阔解”（粥）。男女老少身着盛装，一边品尝风干肉、纳吾热孜阔解，一边载歌载舞，参与刁羊、摔跤、黑走马、阿肯弹唱等文体活动，欢庆新年新生活的开始，祝福、祈求家人邻居平安快乐，牲畜膘肥体壮快快繁殖。工作三十多年，我多次受邀与哈萨克族朋友一起欢度纳吾热孜节，对纳吾热孜阔解情有独钟，每次都要喝好几大碗才肯罢口。在哈萨克族三大节日中，只有纳吾热孜节是节气性节日。这是因为哈萨克人曾按十二地支纪年，并把农历春分这一天视为元旦，与汉族十二生肖动物命名的纪年方式相同。从历史文化视角来看，纳吾热孜节和春分的相逢相遇，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生动反映了各民族在历史文化发展的长河中，相互交往交流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创造了中华民族辉煌灿烂、独具特色的民族精神标识。

　　进入4月以后，阿尔泰山的喀纳斯、红山嘴、那仁等中远山朝阳的坡地和平原上，在白天消融、夜晚成冰的世界里，冰凌花在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中煎熬着，不断地酝酿、生根和发芽，直至在冰、雪、水的混合状态下长出嫩绿色的叶子。随后，在料峭的春风里，一夜之间突然开放了。金黄色的六瓣花朵层层叠叠，漫山遍野、摇曳生姿、寂寞无主。就这样，亿万年以来，在这片寥远无边、人迹罕至的土地上，冰凌花始终是春天第一位当之无愧的主人和使者。4月中下旬，阿勒泰城市乡村才会有点生机盎然的意思。近处山坡、田野、戈壁积了一个冬天的冰雪业已化尽，小草、蒲公英、曲曲菜伴随着冰雪的消融和滋养，迫不及待地钻出地面。田边地头、公园里的桦树、杨树开始抽出毛茸茸的嫩叶，樟子松、云杉这些四季常青的乔木也长出了新芽。风和日丽，随处可以见到爱美、讲究养生的城里人，骑车的、开车的，花红柳绿、闲情逸致，恣歌携手、千娇百媚，像是挖野菜尝鲜，也像是踏青游春，更像是春心春情春意荡漾，自我放飞。“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田野里，拖拉机、播种机日夜轰鸣、来回穿梭，以土地为生的农民兄弟，趁着气温回暖快、土壤墒情好，开始进入备耕、春耕大忙季节。

　　5月初，是阿勒泰春天高光和自我告别的时刻。处处生机勃发、青葱翠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布谷鸟也秀起了嘹亮的嗓音。中山和后山一带，在冰凌花“招摇过市”的引领下，蒲公英、金莲花……你方唱罢我登场，以星火燎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趟似的一拨接一拨开满整个草原，占领阿勒泰不同时段的春天，黄的、紫的、白的、红的，一茬接一茬，一直开到天涯日落处。她们生在深山、长在深山，只有风打草地上吹过、只有猎鹰从天空划过……花开花谢，每一朵花都一样不落、一个程序不少地，炫耀展示自己短暂而风姿绰约的一生！

　　鲜花进了牛肚子。待到6月底，牛羊转场上山，这些天生尤物便成了打此经过牲畜们的口腹之欲，几乎没有一朵可以例外。痛哉惜哉！此间，我想起了“金陵十二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