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孤独的树与一片孤独的云
◎刘妍 文/图
(一)
树、云、孤独,三个独立的词汇,我将三者联系起来,是在哈巴河的“空中大草原”。
在前往目的地途中,当地友人说了一句:“瞧!左侧山坡上的树,是这里最孤独的一棵树。”我扭头瞥了一眼,好家伙,在山坡尽头,确有一棵孤独的树。“给我一分钟。”车子戛然而止,我跳下车,双脚掌直接蹦跶在松软泥土中。
一分钟时间,足够把这棵树永远留在手机里。一分钟后,我的想法变了,我要把这棵树永远留在记忆里。“望山跑死马”,简单的话、深刻的体会,说的就是我决定跑向树的过程。看着距离不远伸手可及的树,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我无所顾忌,决定撇下一切单向奔赴时,出乎意料,一路狂奔,竟用了15分钟,才气喘吁吁地到达树下。
树光秃秃的,没啥叶子,沧桑感十足!背光状态下所见的树,与顺光下所见的树,大相径庭。背光树,背景和树的轮廓仿佛蒙了一层纱,若隐若现、若有若无。顺光树,不但树的枝丫清晰可见,就连枝丫上站着打瞌睡的鸟雀,也可窥见。
这棵树的前后左右,都是不过踝关节的草。高度差,实在大!草的存在几乎可以忽略,树可以说是草的天,草的位置是地。天地之差,不光是距离,还有审美的异质性。山坡上只有草。树是孤家寡人,草、麻雀、飞鸟,还有远处成群结队的牲畜都是过客。只顾着埋头吃草的牛羊马驼,眼里只有草,似乎从来不看树,忽略树的存在,这棵树名副其实地孤独了!
我盘腿坐在树下,想起了牛顿,可惜,没有苹果掉下来。几个聪明人,牵着几匹马,上马、合影、拍照、收费。他们与游人,一面所求,一面满足需求,和谐互动着。我抬头望向路的另一侧,那边山坡上有人正在举行婚礼。蓝天白云绿草之间,新郎身着黑色西服、新娘身着白色婚纱,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享受着另一位没有血缘的人成为终身伴侣的过程。牛羊马驼是他们的见证者,我身旁这棵孤独的树是他们的见证者。青草芳香,碧草连天,新人及亲属对美好爱情的祝福,消除了我和树的寂寞。当地牧民说,这里草美,地势平坦,天气好的日子,一天好几场婚礼。这是我见过最环保、最简约、最真诚的婚礼。即便我这个路人甲,远远的,也能感受到婚礼现场的喜悦与真挚!
(二)
婚礼现场,人们跳起了《黑走马》,韵律十足。那边是欢乐的海洋,这边一片寂寥!我想起了外婆,小时候她总爱煲鸡汤。鸡不是一般的鸡,而是散养的走地鸡。我问外婆:“一只鸡为何有四条腿?”外婆哈哈大笑,“外婆用心养,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比一般的鸡多了两条腿。”似懂非懂的我,点了点头。其实,还是被清甜的鸡汤吸引了,我甚至忘记自己究竟问了啥问题。
夜晚,外婆带我爬上屋顶,教我看星星。外婆家的屋顶上,星星又大又亮,仿佛伸手就能摘一箩筐。我把星星小心翼翼地摘下,放入口袋、放入梦中。梦中,我乘着月亮船,去更远的地方摘星星。“小伙伴,快来、快来!”我呼朋唤友,大声地叫着他们的名字,结伴前往比远方更远的地方。眼前的这棵树,仿佛是外婆家的屋顶。夜幕降临时,我爬上树冠,四仰八叉地挂在树丫上。一颗、两颗、三颗,若外婆在身边,会陪着我一起数星星,那该多好呀!孩童时的美妙夜晚,如时间光刻机跑进我的脑海,不断重复、不断回味!我年迈的外婆,终有一天要离我远去。在临别前,多陪她吃几顿饭、多陪她聊聊天。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外婆的使命已然完成,我的使命还在继续。
人人都是摄影师的年代,一举手、一按键,景色全留在了手机里。一点一按,图片就能发送至相隔千山万水的远方。若下载一个美颜相机,自带滤镜,即便颜值一般,也能出片,留住青春的尾巴。无风的日子,树独自在烈日下暴晒。没有树叶分担,强烈的紫外线,肆意发威。不禁产生疑惑,光秃秃的树干还能存活多久?牧羊人说,这棵树至少70岁了。高海拔、高寒地区,树长得慢,树的年轮间隔或虚或实、若隐若现。
远处一片云,瞅见了树的孤独,渐渐靠拢。云的善意,客观上增添了树的孤独感。天如此蓝、云如此白、树如此绿、草如此嫩……随着一声声“咔嚓”,一张张高质量的风景画自动生成。云从树冠上渐渐远去。一棵孤独的树、一片孤独的云,双倍的孤独,独孤一味地寂寞!
树和云的孤独,还是被人瞅见了。一棵孤独的树与一片孤独的云,终究逃不过孤独人心的法眼。人应该向牛羊马驼学习,学习它们的钝感力,学习它们“天塌下来,眼里还是只有草”的钝感力,换个角度理解,称之为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具有钝感力,天生就有与大自然抗衡的耐力和战斗力,过于敏感、长于内耗,终究会损失元气和运气!
(三)
将一棵孤独的树与一片孤独的云尽收眼底的,是“空中大草原”的“背景墙”——雪山。层峦叠嶂的雪山,雪水消融,涓涓细流,汇成草原的泪沟。一缕又一缕,如同肌理细纹,不明显,但确实存在。沟沟壑壑、低洼处,牧民爱在一旁安营扎寨,牛羊马驼爱在溪流边喝水。雪线不断向上移,人的焦虑也跟着不断上升。秋天已走近了,冬天还会远吗?
天上的云和草、牲畜玩起了捉迷藏。云随着风动,漂移着,一会儿从东边飘到西边,一会儿从南边飘到北边。云笼罩在草原上,阴影的面积可大可小。不羁的马,爱躲在云之下,跟随阴影前进后退。羊呆呆地凝神聚气,望着天上云卷云舒,“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吗?”人类哲学的三个终极问题,是否,也困扰着羊?
牧民热依扎婶婶,刚刚挤完奶,倒入发酵桶内,用木杵使劲地搅拌。骆驼奶,微微酸,口感更好。傍晚时分,收驼奶的人如约而至。热依扎抬头,北面有团乌云正飘过来。她顾不上休息,背起箩筐,赶在大雨倾盆之前,将晒了一天的牛粪、羊粪、马粪拾进箩筐。这两天做饭、烧奶茶的燃料要备足。小溪里的水,倒入毡房里的塑料大桶,自动净化过滤。草原上的水珍贵,比树和云的孤独贵得多。婶婶不假思考,手脚慢了,雨来了,雨水夹着尘土,溪水要浑浊两天。
婶婶家的牲畜,要在“空中大草原”待上两个月。牲畜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它们懂得变通、懂得移位。这周在东北方位就餐,下周在西南方位进食。空间换时间,草有了生长空间,牲畜后续的鲜草才能得到保证。草被宽容、被尊重,才能茁壮成长,才有再次成为草的可能。草从来没有辜负牲畜的期望,一次又一次地等待享受、收割。
生活在“空中大草原”的羊是幸福的。不用像别处的盘羊那般,吃棵草如走钢丝运动员那般,十八般武艺都得用上。除自身本领外,还靠运气。它只需要走走停停,吃点草、喝点水,就很满足。羊来到大草原以及离开大草原,耗时耗力耗精神。牛羊马驼的祖祖辈辈都是如此。草原本没有路,牛羊马驼走多了,便是牧道,就是草原上的一级公路。望着百转千回的牧道,多少有些心疼!可牲畜一见,心里就踏实——牧道在,前方的“空中大草原”正盛装以待。牲畜比人聪明,它们狡黠地在牧道上留点气味、留点“纪念品”。这些小心思,人是看不见的,不同种类牲畜不一定能嗅到独家“秘方”,可家族成员一定最先感知。
来或走,停或逗留,一切都是冲着鲜美的夏草。在饱腹之后的牲畜眼里,看什么都是美好的,就连一棵孤独的树和一片孤独的云——孤独变得崇高美和巨美,万事万物有了合理性和神性。太阳的光辉挥洒自如,如金子般收放自如,毫不吝啬地施舍众生,草原上尤其如此。为了这一年一度的“大狂欢”,再孤独也值得,哪怕跋山涉水、身陷险境,也要以身犯险、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