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星海在法国留学的日子
◎刘妍
一
人世间无数巧合和巧合的结合,说不清、道不明之余,人们爱称其为“命运”!
“命运之手”推着你我他,在平常的日子里,充斥着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结合,古往今来,亦同。近日,在哈萨克斯坦故都阿拉木图,我听到了数位异国友人讲述80多年前,一位名叫“黄训”的广州仔在法国留学的故事。广州仔“黄训”在阿拉木图,80余年前亲口讲述的琐事,被外国友人回忆。抛开琐事本身是否有趣不谈,互联网时代的今天,海量的信息铺天盖地,琐事仍被记住,本身已是一桩有意义的事情。
黄训何许人也?阿拉木图一大学经济学教授阿依古丽,退休已廿余年。在她干净、整洁的家中,她翻着泛黄的相册,时而讲述,时而拨通姐姐巴德尔甘·拜卡达莫娃的电话,屏对屏佐证自己讲的每句话。“你坐的椅子,来自中国的不少领导人都坐过,我每天也坐……”阿依古丽的风趣、幽默和乐观,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尴尬气氛。
1942年底,阿依古丽的姑姑达娜什家中,来了一位中国面孔的中年男子。与其一同前来的还有仍在读音乐专业的弟弟拜卡达莫夫。弟弟说,中年男子叫黄训,拉小提琴极好,世界知名音乐家、作曲家的名字和代表作,他都如数家珍。“黄训的音乐才华和造诣,远超我。”弟弟诚恳地拜托姐姐收留并照顾男子。包括姐弟、邻居,整个哈萨克斯坦的音乐界人士,都不晓得“黄训”是国人熟悉的冼星海的化名。得知时,已是1945年,冼星海因病医治无效,在莫斯科去世!
战争时期、特殊时期,国之边境人员、人事情况复杂多变,黄训一路走走停停,到了西安,到了莫斯科,回到乌兰巴托,转到阿拉木图,伺机回国。回国无望后,继而北上到了科斯塔奈州。
二
遗憾的是,与冼星海一起居住过的达娜什及其女儿卡利亚都去世了!但这并不影响眼前的姐妹俩对冼星海的回忆——她们口中的真实和亲切感,让我体会到什么是穿越式的身临其境。“黄训到姑姑家时,衣不蔽体,双眼浮肿,头发稀少。”阿依古丽说。黄训英语不太好,只要有空,他便会用英语加身体语言,向姑姑和堂妹达娜什讲述他在法国留学的情景。“那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嘴角上扬,面带微笑,松弛!”五四运动以来,“艺术之都”吸引着有志向的热爱文学艺术的中国青年,如徐悲鸿、傅雷、马思聪等,前仆后继地来到了法国巴黎。冼星海在上海经历风波之后,立志成为“国际音乐人”,前往巴黎是他内心的强烈愿望!经济拮据,学费、旅费、杂费,只要和钱挂钩的一切,他都没有!冼星海先得到一位水手老乡的帮助,混入舱底水手间,免费坐船抵达新加坡。在那里,他找到童年伙伴,借了盘缠,又辗转来到了巴黎。
初到巴黎,冼星海想找在广州读书时的校友司徒乔。早两年抵巴黎的司徒乔因经济原因,又去美国求学了。冼星海只能边打工,边找落脚地,等机会再学习。在餐馆端盘子、洗盘子,见缝插针地拉个琴。老板的不理解、工友的冷嘲热讽,恶言恶语恶意,冼星海苦于没时间练琴。每天凌晨5点起床,晚上11点才能学习一小会儿。碎片化的时间,让星海一度迷茫、失落!一天,星海端菜上楼时晕倒,直接失业。这时的他更加焦虑、无助——何时才能接触到音乐?在法国留学期间,星海没有获得任何国内的资助,光失业就近二十次。因交不起房租,他多次露宿塞纳河畔;为节省房租,他常常半夜搬家,居住条件较差,多为夹层或楼顶天台;有时在街头巷尾为路人“表演”,卖艺挣些小费……回到落脚地的星海,也会不屑一顾地将小费丢在地上,片刻后,再捡起。这时,房东敲门,催缴房租,星海将刚捡起的小费双手奉上……在餐厅端过盘子、给人看过孩子,在洗浴中心当过服务生,做过厨师、送过货……生活的艰辛如磨刀石,一遍又一遍地磨砺着他的意志和信念!
三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当得知广东同乡马思聪正在巴黎音乐学院学习时,星海看到了“曙光”,终于等到了通往音乐殿堂的机会。“我站在马德里街的巴黎音乐学院的课堂外等了许多天,终于等到了马思聪……”星海兴奋地向达娜什讲述着初次见马思聪的情景。两位素不相识的中国人,在巴黎街头“偶遇”——一位是后来成为人民音乐家的冼星海,另一位是以后中国第一代小提琴演奏家和作曲家。在乡贤的帮助下,星海距离音乐殿堂近了!“马思聪把我引荐给小提琴演奏家保罗·奥别多菲儿。”奥别多菲儿看着跟前“眼里有光”的贫困青年,不但有好感收他为学生,还热心奔走,为其免除了每月两百法郎的学费。
跟着小提琴名师奥别多菲儿,让这位求知若渴的音乐青年才俊学到了一技之长。特殊环境下,一技之长还能解决生存问题。1942年底,在阿拉木图乐团驻地附近,恰逢乐团缺一名小提琴手,穷困潦倒的星海凭借12年前在巴黎学到的技艺,而被赏识和招募。进而与众多音乐家结识,甚至住进了拜卡达莫夫、达娜什、伊万诺夫等人的家中。那个特殊年代,开始还有菜汤喝,后来食堂里连菜汤都没有了!一位陌生的外国人住到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这多少需要勇气和承担。“他在学习过程中,争取到作曲机会,结识了巴黎音乐学院著名的教授艾日·加隆,跟其学习和声学、对位学、赋格写作等作曲理论技术。”若干年后,长大后的拜卡达莫娃也是音乐作曲领域的教授,她说,“后来,黄训结识了著名俄国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这位作曲家得知星海需要打工维持生活,真诚地邀请他到家中……“在普罗科菲耶夫身边工作,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学习,学到了更为直接的知识。”拜卡达莫娃说,“他多次说,正是因为普罗科菲耶夫真诚无私的帮助,才顺利考入世界著名的两所巴黎音乐学校,还获得了音乐学校的一本饭票。”
后来,星海得到保罗·杜卡大师的支持,成为巴黎国立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参加考试那天,他因衣袖过长,遭到门卫拦截。”星海将此作为一个“八卦”内容向拜卡达莫夫谈起,一旁的达娜什和卡利亚听得津津有味!年幼的卡利亚,在星海身上找到了已失去的、久违的父爱,亲切地称其为“阿地”(父亲之意)。保罗·杜卡大师意外去世后,伤心的星海想起了自己可怜的老母亲,于是待参加完春季学考后,便返回广州。临别,星海将自己得到的满意学分作品——小提琴组曲之《萨拉班德舞曲》改编成弦乐四重奏,作为礼物拜别奥别多菲老师。“他常说,如果不是因为贫困,自己在巴黎能待更久,学到更多的音乐知识。”身为音乐人的拜卡达莫娃听到姑姑、堂姐的转述时,对于当时星海在巴黎的遭遇感同身受,十分同情和理解。为纪念父亲和堂姐卡利亚口中的“黄训”“阿地”或冼星海,用音乐的方式缅怀两人及延续到下一代的跨国友情,拜卡达莫娃专门为此作了交响乐套曲。
广州仔“黄训”在阿拉木图,80余年前亲口讲述的琐事,被外国友人回忆。抛开琐事本身是否有趣不谈,互联网时代的今天,海量的信息铺天盖地,琐事仍被记住,本身已是一桩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