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苜蓿地和野兔
◎苑金江
暑假的傍晚,我常常爬上屋顶,遥看自家苜蓿地,苜蓿已成熟,到了收割季!这些苜蓿是家里牛羊一冬天的食物……“呀!苜蓿地里还有野兔,它们刚才一定是在打架,又或是在‘谈情说爱’!”这些野兔很聪明,吃饱了有劲了,见了我也不怕,目不转睛地盯着——知道我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那一类,它们的步伐变得更悠然、自信……草垛一天天变矮,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了,自我进城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过成片的苜蓿地和成群的野兔……倒是与朋友聊天时,听他说——特别喜欢吃苜蓿馅饺子,我这才想起记忆里的那些苜蓿和野兔,它们在我眼前消失了好多年,不过,这一次再想起,恐怕就要记一辈子了!
暑假的傍晚,我常常爬上屋顶,遥看自家苜蓿地,苜蓿已成熟,到了收割季!我在看,那里是否有牛羊停留?还记得一场春雨过后,我走进地里采摘新鲜的苜蓿芽带回家。母亲将它们切碎,包了好几顿饺子,春天的味道,令人难忘!一转眼已是夏天,只要不缺水,苜蓿就会野蛮生长,相互缠绕、搭连,越来越密,直到铺满一地……
这些苜蓿是家里牛羊一冬天的食物。看见苜蓿,就能想起大镰刀——印象中,那镰刀常年倚靠在院墙边,半米长,弯月形,刀柄长近两米,其三分之二处有一个用柳条弯成的三角形扶手,父亲总是左手握着刀柄、右手把着扶手。通常,镰刀会被一条破麻袋裹着,“韬光养晦”,直到夏秋季节才会“重出江湖”。
我羡慕父亲手握镰刀在苜蓿地收割的样子,但那镰刀对我来说太沉了,父亲特意给我做了一把小的。下地时,父亲会微微弯下腰,手握镰刀,不紧不慢紧贴地皮不停地挥舞,镰起草落的瞬间还有“嗖嗖”的声音,轻盈悦耳兼具穿透性,那倔强的苜蓿,就这样一片片地被父亲“放倒”了!
一次,我实在不愿用自己的小镰刀,于是偷偷扛着父亲的大镰刀奔向苜蓿地,可下到地里时,我已浑身无力,但还是硬着头皮、学着父亲的样子挥舞,那镰刀压根不听使唤,因无法掌握平衡,我只好乖乖地用小镰刀收拾了“残局”!
几年后,我长高了、力气大了,还是一个清晨,早早起身,扛着那把大镰刀再次奔向了苜蓿地——久违的“嗖嗖”声得以“复制”,父亲看了被我“放倒”的苜蓿,乐呵呵,非常满意!
有天夜里,轮到我家给地浇水,父亲看我快和铁锹一样高了,便很放心地将此任务移交。我满心兴奋,带着责任感、扛着铁锹、顺着渠道,连跑带跳地来到地头。借着明亮月光,我扒开通往苜蓿地的水口,憋了半天的水“哗哗”地开始流淌……父亲说,若是满渠的水,这片苜蓿地三四个小时就能浇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再走到苜蓿地最远处,用铁锹伸进地里,试探一下是否都已浇透……
我一个人静静听着流水声和周边各种不知名夜虫的鸣叫声,夜里不敢四处溜达,那月亮也是时有时无的,经常在云里“躲猫猫”。月光洒在渠里亮晃晃的,我蹲一会儿、再站一会儿,那时间过得慢极了!
多年以前,这块地还未被开垦,全是红柳和沙包。据说,牧羊人曾看见藏在红柳丛中窥视的狼,幸好他眼尖,打口哨、使眼色,牧羊犬便冲向红柳丛,狼跑了,但红柳丛中有狼的事一直在坊间流传……都怪我记忆力太好,这狼的事,白天说了不害怕,晚上一个人浇地时想起来心里便凉飕飕的。
正当困意正浓时,突然身边一阵剧烈晃动,我吓得差点跳进渠里。“狼来了吗?”“真要是狼,渠里有水是不是安全些?”这阵猛烈的晃动持续了十秒,突然意识到应该不是狼,苜蓿地里藏不住狼。周遭恢复平静后,紧接着又来了一阵晃动,这次有撕咬、尖叫的声音,正当我慌乱时,不远处蹿出两只大野兔,见我手握铁锹,很快又钻进了苜蓿丛中。“呀!苜蓿地里还有野兔,它们刚才一定是在打架,又或是在‘谈情说爱’!”
发现是兔子之后,我不再害怕,打小可没少吃兔子肉——那些年,父亲开货车穿过戈壁滩时,常在路边或雪窝窝里捡到被冻得硬邦邦的大野兔。野兔个头大,灰色皮毛里带些不规则的波点,若是把兔肉、鸡肉用辣椒爆炒在一起,别提有多鲜美了!
戈壁滩上没什么吃的,要是接连下几场雪,想想那些野兔的命可真够苦的!漫长冬日,野兔觅食本就不易,要是再赶上极端天气,那还了得——可能会在暴风雪里迷路,寒风如刀,它们不得不蜷缩在雪窝里……那可恶的雪一直下个不停,等那弱弱的太阳没有了最后一丝余光,天便黑透了、凉透了,茫茫戈壁滩上的狂风和暴雪,让所有生灵无助,倒霉的野兔就这样在风雪夜里走了!
对了,我还在自家菜园里见过野兔——可能,它们实在找不到吃的,身心疲惫、万念俱灰,凭着最后一点体力,看见远处冒烟的烟囱,一路踉踉跄跄地挪过来碰碰运气!它们用尽全力爬上菜园墙头,先趴着往四下里打量,确信没人后,才勇敢地跳进菜园,迫不及待地寻找……还好,雪下有我们遗弃的萝卜、白菜和土豆,这些可都是美味!
因此,整个冬天,我常能看见三五成群的野兔争相“呼朋唤友”——“快来啊!发现了一个没人看管的菜园!”于是,它们幸运地在菜园刨食,吃饱了便相互追逐着打滚嬉戏……
我从不“滋扰”这些可爱的食客,倒是家里的狗“激动不已”,起先还有些警示作用,后来,食客们发现狗是拴着的,便很淡定地来来去去。这些野兔很聪明,吃饱了有劲了,见了我也不怕,目不转睛地盯着——知道我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那一类,它们的步伐变得更悠然、自信,就这样,我们彼此都熟悉了,和谐相处了一个漫长的冬天!
春节过后,天气转暖,雪开始融化,菜园的主色调,一眼望去已是黑白相间。那些野兔依旧还来,只是比之前的少了些。可能,荒滩上的雪也融化了,秋天剩下的草种和枯草,够它们填饱肚子,不再舍近求远。而那些来的食客是讲究生活质量的,也是讲感情的,一定是把菜园当成了自己的家。
可我知道,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将要过去了——再过半个月就得翻地!于是,当我拿着铁锹如约走进菜园时,有几位“常客”立在墙头,狠狠地瞪着我,像是指责我“为啥不遵守互不侵犯的约定”,它们一定是忘了——这菜园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院子正前方有个大草垛,主要是苜蓿。草垛周围用土墙围着,像蓄水池一样,这是为牛羊过冬而储备的。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等牛羊“出门散步”回来,再给它们补充点营养。每当我爬上草垛,“哞哞”“咩咩”们便会不约而同地聚集,舔着舌头、流着口水等我投喂。那一刻,在它们眼里,我一定是最可爱的人!一次,我刚爬上草垛,脚下“嗖”地跑出一只野兔,我吓得以为是蛇,看清后,心里又是一团喜——这草垛里一定不止它一只,好聪明的野兔,转移阵地了,直接在草垛里“安家”。
父亲带来的野兔吃完了,我开始打草垛上野兔的主意了——在院子里撒了些玉米粒,心想着这可是致命的诱惑!然而,这些野兔好像都成精了,看着玉米粒竟然显示出强大的自制力,倒是家里养的鸡,傻乎乎地被网住了不少,于是,我把鸡都关进了笼;只是,金黄色的玉米粒又被胡杨树上的麻雀盯上了,时不时地扑腾着翅膀飞上飞下,啄两粒又赶紧逃离!我只好耐着性子暗暗观察着,终于有几只野兔开始躁动不安,跳下了墙头……结果可想而知,野兔总算吃上了玉米,而我也如愿吃上了美味!
草垛一天天变矮,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了,我还是不断地用玉米粒使坏。某个清晨,当我推开门,瞬间惊喜万分——围草垛的墙头上站满了野兔,一只挨着一只,大概有几十只,我太激动了,连忙叫来父亲,“天热了,草垛下的积雪化完了,它们一定是渴得不行了才上墙。”我急急地打来两桶井水,倒进院中央的水池……连日来,食客们见我又变生分了——一定是认出了我就是那个撒玉米粒的人,等我进屋后才跳下墙,奔向水池……我趁机走出门,它们敏感地再次跑回草垛,像是在跟我“打游击”。“爸,我目测了一下,这些野兔够我们吃到夏天……”父亲听后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天之后,草垛变小了,那几十只野兔突然就消失了!我猜想,它们一定是“开了一个大会”,集体表决通过离开草垛的“决定”。或许,那天在墙头上排队就是表达对我的强烈抗议,又或许因为这次要远行,所以要吃饱喝足,那天早上就等我送它们两桶水了,喝完了,有体力了,夜里趁我睡着,借着明亮的月色再度“远征”!
自我进城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过成片的苜蓿地和成群的野兔。倒是与朋友聊天时,听他说——特别喜欢吃苜蓿馅饺子……我这才想起记忆里的那些苜蓿和野兔,它们在我眼前消失了好多年,不过,这一次再想起,恐怕就要记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