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诗意录
◎克兰
上高中之前,我一直局限在辽东农村的大洋河畔,生活节奏围绕二十四节气起伏。清明,在农村是一个重要节气,除了去祖坟上供烧纸的习俗,清明也标志着农忙已开始,很少有“过节”的待遇,有的只是去田野“踏青”,四处找野菜、挖野菜的乐趣。还记得每年“春分”过后,父亲便爱念叨一句:“清明蒜下地,大暑蒜回家”,意思是:清明前后要把蒜种到地里,等到大暑前后再把蒜收回家。
依我看,种蒜是老幼都可以做的简单农活。那年春天,母亲端来一笸箩大蒜头,让姐姐和我剥蒜皮,但不能弄伤蒜瓣。这活儿看起来简单,干起来却有讲究,最能考验一个人的耐性。没多久,我便跑去玩了,等到母亲查看时才急匆匆赶回来。剥好的蒜瓣,白白胖胖躺在笸箩里,等着母亲挑选。母亲把有毛病的、太小的都挑出来留做炒菜用,后吩咐我和姐姐,把其余的蒜瓣尖头朝上,一层一层摆放到陶盆里,摆一层蒜撒一层湿土,最后用苫布盖上,再把陶盆放在东屋炕梢,蒜瓣就此做起了“春梦”!
清明前后,天气好时,父亲叫上我,去房后的自留地选块空处打扫干净,后用锄头侧尖将地表搂出一条一条的浅沟,再把生出根须的蒜瓣儿按一小拃长的间距一颗一颗种下,盖上松土用鞋尖轻轻踩压一下,大蒜就此完成了“下地”的壮行。随后,父亲用树枝将四周略微遮挡,防止被人误踩或被家禽家畜跑来霍霍。太阳照常升起,大约一周后,地上会冒出一株株嫩芽,被“埋没”的蒜瓣获得了新生,春天真的偏爱乐于自我牺牲的群体!
大蒜最令人称奇的是,长到一尺高时就会抽出花茎(俗称蒜薹),有点像人到了青春期要“蹿个子”似的,一定程度后,如不及时抽取,蒜薹上端就会“开花结果”,长成小微蒜头。蒜薹是春季里难得的美味,入口可生、可熟。蒜薹被抽取后,并不影响地下蒜头的成长,直到新生蒜瓣长成饱满的蒜头,大暑前后便到了收获季。方法很简单,双手拉住蒜秧,使劲往上一提,大蒜头就出来了。收获令人喜悦,春种一瓣、夏收一头。大蒜从“下地”到“回家”,只有农家人才能体验到这种诗意历程。检阅大蒜的一生,先奉献蒜薹,再奉献蒜头,可谓“献了青春献子孙”,令人敬佩又羡慕!
胸怀大蒜一样的诗意,15岁那年,我从农村来到县城读高中,后来读大学,毕业那年一腔热血,志愿从辽宁丹东来到几千公里外的新疆阿勒泰。这里是高寒地区,采暖期从当年十月持续到来年四月。即便到了清明时节,残雪还是不肯离去,直到“五一”前后,才能看到草木泛绿。故乡清明时节的诗情画意,在这里似乎变成了奢侈的回忆,但心灵的缺失,总会被现实以某种方式加以补偿。
在阿勒泰生活多年后,尤其是成家有了孩子之后,对金山银水、牧云星空的畅想,慢慢被油盐酱醋、人情世故所浸润,工作变动、生活积累也对诗歌写作产生催化作用。俗话说“三十而立”,这个“立”就是那个长大自立的“我”。那一年,我创作了小诗《四月之爱》:回忆是一只坚贞的燕子/穿过缠绵悱恻的丝雨/把一束绢花放在恋人的墓地;思念是一挂不老的秋千/荡出平淡无奇的岁月/踏青归来的皮鞋响彻绿意。
诗写到这里,好像是写完了,可又感觉没写完,于是硬往下写,结果写了两年都没能收尾。后来,改写成十行诗,将结尾设成A、B两个版本,但还是不满意。直到过了“知天命”之年,我才在一首《清明登雅山》中找到了一点感觉:踏青的路往高处伸/迎春花,野芥菜/放风筝,思故亲/故乡总在他乡回/青黄相遇,春风里/五味杂陈……赋诗一首聊胜无/平淡才是真滋味/人生一壶茶/末了无牵挂!
“常想一二,不思八九”,一句压缩的俗话将我从远方“拉回”眼前。过了“耳顺”之年,遇到清明,感念大蒜的诗意历程,心头一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