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 三十那顿饭
◎杨建英
老辈人常说:说一千、道一万,全凭三十这顿饭!
这顿饭很重要,它是团圆饭。一家人,一年到头聚在一起总该吃顿饭。这顿饭中所有的矛盾、不和都要放下,婆媳、妯娌、兄弟等之间都要和和气气;这顿饭再穷都要吃,杨白劳卖豆腐买红头绳、称二斤面也要包顿饺子……
有时常会被这样数落,“你就忘不了吃”!还别说,对于小时候年三十这顿饭,我是怎么也忘不掉!
这一年,我家的年夜饭格外丰盛,有肉、有鸡,还有鱼——肉,是年二十八,家里收到我爹从新疆寄来的十块钱(半夜排队)买的;鸡是宰了一只进入“更年期”,且患有重度抑郁症的老母鸡(不产蛋);至于鱼嘛,是我们从村南河沟子里摸的,正儿八经的河鲜。
年前的一天,我和二哥去邻村“换面”(用麦子磨面,等不及,便直接用麦子换磨好的面粉,麸皮等都折合在内)。回来时抄近道南河沟方向,猛然发现这条入冬即干涸的小河,其岸边一棵大柳树的根部居然有个很大的洞,洞中甚至有水、有鱼,鱼还很多、很大,我的天呐!
上前静观,潭不大,积水澄澈。“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见我来,并不慌乱,远房亲戚般羞涩地“看着”我。正当我纠结咋样把它们“迎接”出来时,一回头,我二哥已脱下棉裤,蹚入水中。
那些鱼可能对这坑前途暗淡的清水早就失去了信心,没怎么反抗便束手就擒了!两条大鲶鱼、四条“鲫瓜子”,还有几条老大不小、不三不四的杂鱼,原本用来装麸皮的面口袋成了鱼篓,有小半袋子。
三十晚上打兔子——有也过年,没有也过年。这说的是“野猫儿”,在生态良好如原始社会的当年,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而鱼就不一样了!不只是“连年有余”这个口彩好,它是那么高贵与骄傲:悠游自在,与世无争。不像猪,泥淖相伴,秽草杂食;又有别于鸡,争食斗胜、小肚鸡肠。鱼的出现,极大地提升了我家那桌年夜饭的“格调”。
白菜粉条、炖冻豆腐、凉拌海带、老母鸡汤、炸年糕、热豆包等都统统摆在以炖鱼为中心的“笸箩”周围——我们家没有炕桌,只把大圆笸箩反扣炕上。
与家人围坐,像同敲一面大鼓,每次伸手夹菜都惊心动魄——这都是常年不见或者“年不常见”的菜肴啊!它们与牙齿、舌头毫不纠缠,与喉咙擦肩而过,一头扑进五脏六腑,像失散多年的亲人,紧密相拥,喜极而泣!
实话实说,这顿大鱼大肉的年夜饭,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并没有把我的灵魂吃出窍!相反,我却格外安分守己。针对这一状况,我娘一针见血地指出:“自打一进正月,你就跟头饿狼一样地胡吃海塞!”
“嘻嘻”……年糕刚蒸得,狼吞一块,差点被噎死;豆包馅刚“糗”好,虎咽一碗;生嚼了几条发好的海带,啃过几块冻豆腐,外加一大把油渣儿;炒花生抓一把、炒瓜子盛一兜儿,用老玉米换的一小捆粉条,到年三十已剩不到半捆……咳出鱼刺,回到屋中,我一头扎到炕上酣然睡去。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过年的幸福,真就不是那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而是,每天嘴都不闲着,总有东西可嗅、可嚼、可吞咽,说到底——孩子是用嘴感知世界的!
收拾完碗筷,我娘就准备包除夕饺子了。哦,对了,我们村的习俗,二十九吃米饭或烙饼,除夕才包饺子。
要包饺子先拌馅,大肉白菜是神品,大肉也包括肥油炼出来的油渣子。那年月,买肉讲究“五指膘”而非“五花肉”,为的就是能多出荤油与油渣(尽管被我偷吃许多,但在我娘的严防死守下,尚有余存);白菜是邻村出的“小青口”,这种菜体形修长,外表看灰头土脸,实则鲜嫩多汁。
一切准备就绪,声势浩大的剁饺子馅节目上演了——我就是被左邻右舍和家中排山倒海般的剁饺子馅儿声吵醒的!
一睁眼,透过玻璃窗看到夜色早已降临。几只鲜艳的“小火球”忽忽悠悠地飘进院子,这是小伙伴们挑着灯笼找我来了。我一挺身从炕上蹿起,一场“囚禁终生记忆”的年终守岁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