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年声
◎与家乡的二哥语音聊天,我问:“这都进腊月了,快过年了,老家的年味儿足吗?”二哥说:“哪儿有啊,静悄悄的!现在,谁还把过年当回事儿!”我不禁回忆起童年的腊月……年味是一种文学化的表述。年怎么会只有味觉的概念呢?味觉只是弥漫于口腔,而听觉则可回旋于脑际,唤醒着心灵……
——杨建英
一
年是一种休眠动物,每年正月十五之后便沉沉睡去;历经春夏秋冬,临近第二年除夕又渐渐醒来。唤醒年的方式有很多种。腊月的某一天,不知谁家的熊孩子,翻拣出陈年旧月的爆竹,点燃,“砰”的一声,像是民歌手用美声喊了那么一嗓子,全村人为之一振——“呀,快过年了!”
是的,年是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唤醒的。
尽管流行于京城的那首歌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等强化的是“新年倒计时”的各种行为操作。但,这首童谣唤醒了人们对新年的美好期盼,恰是一段落标准的年声!
是的,唤醒儿童新年意识的是鞭炮声,唤醒老人新年意识的是祝福声以及家家户户排山倒海的剁馅声,唤醒杨白劳的是穆仁志催债的敲门声,唤醒我们村的则是流动商贩的叫卖声。
你就听吧!一进腊月,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类小商贩轮番登场——卖白菜、大葱、粉条、烟叶的,这些商贩格外狡黠!
卖粉条的“抽条”,自带锅灶,现抽现煮,查质验货,可买回家的往往与现场品尝的差异较大;卖烟叶的“插翎儿”,把好烟叶混到败叶之中;卖菜的“放哨子”,大车未到,先派一人单车独骑,象征性带些白菜进村叫卖且要价极高,遭一通辱骂后赶往下个村子。等大车到了,低于前售价格,村人顿觉捡了便宜,其实一点不便宜!
街面上,有卖豆腐丝、炸排叉的,卖切糕换大米的,买砂锅、卖炕席,剪窗花、卖“窜天猴”的(一种土鞭炮),还有卖胭脂的——极小的一个纸包,小心打开,里面一小撮儿泛着五彩光泽的细粉,油珠一般滑动,用水泄开,它会变成极浓艳的红水。手巧的农人把已经干硬的老南瓜把儿切下,用粗针雕刻出“喜”字,形成一枚印章,蘸上胭脂红,戳在出锅的馒头、年糕、豆包上。于是,一只只盖满红色印章的年糕、豆包,就是一封封通往新年的“通行证”“介绍信”“合格证”!
上述种种,城里人可以三五成群流连街市,愉悦选购。而家乡人却如吃日本自助一样,商贩流动眼前、村民坐等挑选,声声呐喊,富裕人家欣喜若狂,贫困之户清苦凄惶!
二
我怀念,腊月里到离家五里的良乡镇赶集购物的快乐时光。一搭上良乡镇的边儿,西关炮市的鞭炮声便稳稳“扇”过来。一听到炮声,浑身振奋——行走的疲劳一扫而光,一种力量从大腿根泛起,双腿都麻飕飕的,有些发颤!
“快走!不!快跑!”一溜小跑地扑进集镇的怀抱——到新华书店买年画,到日杂商店买灯笼,到农贸市场买茶叶茶杯、海带带鱼、花生瓜子等,之后,便来到炮市听炮声了。
炮市设在一个自然形成的大坑中,没有水,炮贩子们的小排子车列成一行,所卖鞭炮均为自制——粗制,但并不滥造。从炸开的碎屑看,很少正规“浏阳花炮”的大地红,有报纸、窗户纸、学生的课本、作业本,甚至卫生纸等,纸屑像雪一样铺满了坑底,偶有星星之火也会被拥挤的人群瞬间踩灭。
这些炮贩子高高站在车辕上,手持长杆挑着鞭炮,他们已经嘶哑得说不出话,鞭炮声就是最好的发言。一阵清脆的闪电“小铁杆”之后,他们伸出两根指头,这代表二角一挂(两百响),穷孩子们蜂拥而上,把手中已攥出汗来的毛票皱巴巴地交到炮贩子手中。
真格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更年换月,辞旧迎新,哪能悄声不响地度过,总得有惊天动地一声响吧!
鞭炮响才是正宗的年声——这是被生活重压隐忍至极而爆发出的一声“呐喊”,是与过去不堪岁月决裂的一声“断喝”!
三
听,年声中最动人心魄、声势浩大的节目上演了,这就是剁饺子馅!
老舍在《正红旗下》小说中写道:“街上,祭神的花炮逐渐多起来。胡同里,每家都在剁饺子馅儿,响成一片。赶到花炮与剁馅子的声响汇合起来,就有如万马奔腾,狂潮怒吼……连最顽强的大狗也颤抖不已,不敢轻易出声……”
甭问了,看来这剁馅声就是咱老北京,无论城里,还是乡下的共鸣!
忽然想起,近年来,为恢复古都风貌,咱的建筑师、艺术家没少费劲。胡同整旧如旧,叫卖、吆喝成了民俗表演。于是,我想,可否有哪位行为艺术家,在整条胡同里再现一下这一被老舍赞为“万马奔腾,狂潮怒吼”的剁馅儿“大戏”,该是多么撼人心魄呀!
上述种种,许多人称之为“年味”。对此,我不以为然。年味是一种文学化的表述。年怎么会只有味觉的概念呢?味觉只是弥漫于口腔,而听觉则可回旋于脑际,唤醒着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