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的布鞋
◎大路白杨
我俩是邻居,打小做好事、干坏事总在一起……因为小四能跑、能玩、能打架,那鞋自然坏得快,裂了、破了,修补不了就得换,所以,他常有花哨的新鞋穿……我从不敢问关于鞋的事儿,不知他是否还留着其母亲做的鞋?那双他最喜欢的,现在穿上应该正合脚!
一段故事,沉沉的,一直压在我的心底——小四和他的布鞋。
依我之见,二十世纪70年代,若谁有双好鞋穿,就是有福之人。现在,可就大有不同了,鞋城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皮鞋、运动鞋、长筒靴……还起了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什么“乐福”“马丁”“穆勒”……不就是鞋吗?花样再多,有咱老北京布鞋舒适吗?
记得,在连队读小学,每回穿新鞋都要街头巷尾地嘚瑟,生怕没人瞧见!而每次做这种事,从不找小四,怕他哭!不是小四没有新鞋,他的鞋比我的还多,款式也新,只是后来,他母亲走了……
我俩是邻居,打小做好事、干坏事总在一起——他当军长、我当军师,军师出主意、军长去干仗,一文一武着总能把很多难做的事摆平。小四的父亲对我既烦又喜——烦,是因为“背黑锅”的肯定是他儿子,每场“战斗”过后,那身衣服总会破洞,脸上也多多少少会留下几道抓痕;喜,是因为他儿子在孩子们眼中日益神气,主要是我这个军师会玩花样,小四的脑袋瓜也跟着灵光了!
小四的母亲性格好,对所有人和气、亲切,只要去串门,总有口福。那会儿,口粮定量,家家不宽裕,小四的同学、伙伴却都吃过他母亲做的锅贴、窝头和死面饼子……儿子成了连队孩子们的“小老大”,能打架能拢人,小有名气!
至于学习成绩,父母们要求得不是很严厉,会认字、懂算术就成,“只要小四有伙伴,身前身后都有人就好……”其母亲来我家唠家常时这么说,“这娃穿鞋特别费,一两个月就能穿帮、磨坏、扯裂或脱线……”“小四跑步快,回回第一名,将来肯定是运动员……”我母亲也曾这样安慰。
说真的,小四在我们学校确实是最能跑的,“方圆百里,无人能比”,他脚下那双手工胶底布鞋像是能生风,若是换成了“回力”球鞋,那还了得!
因为小四能跑、能玩、能打架,那鞋自然坏得快,裂了、破了,修补不了就得换,所以,他常有花哨的新鞋穿——有硬布涂上糨糊纳出来的黑条纹鞋,有橡胶轮胎皮做底子的帆布鞋;还有脚尖脚跟都缝着生牛皮的球皮鞋,这一种,其鞋底是用大人穿旧的“解放”牌胶鞋底改造的,耐穿、轻便……虽然小四有很多新鞋穿,但他从不显摆,这一点,伙伴中没人有他大气!
直到小四的母亲因病离开,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能见鞋,尤其是新鞋。
他母亲天生是个心灵手巧的勤快人,做饭、洗衣,里外操持,井井有条。小四不知道生病的事,只知道,其家母一有时间就做鞋,有时,他父亲也帮着纳鞋底,柜子里的鞋一捆一捆的,一天比一天多,白底、黑底、蓝底的,有单鞋、棉鞋,还有半开口的拖鞋……一次,他趁母亲忙碌,偷偷打开柜子试过脚,只有二、三双合脚的,剩下的又肥又大,其中有双棉鞋,无论鞋样和颜色他都很喜欢,就是穿在脚上晃晃荡荡,他很不高兴,“妈妈做的鞋越来越不好,以后再不穿了……”
小四母亲走得很安详,其父亲向来严肃、内向、不善言辞,那天更是目光呆滞、不露声色,小四也没有哭,不多久便跟了我来家玩。小四本就“贪玩”,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家成了他家,一起吃饭、睡觉、做作业,母亲帮他洗头、洗澡、洗衣服、补鞋。小四穿鞋确实费,坏了补、补了坏,实在补不成,就让他回家换双新的。
一天,小四回家换鞋,过了很久还不见人影儿。“饭都凉透了,你快过去看看……”我一溜烟跑了过去,推门发现,家里只有小四,正墙上孤零零挂着其母亲的遗像。小四弓着腰缩在木板凳上,脸上挂着泪珠,前襟湿了一大片,他手里,紧攥着一只崭新的胶底布鞋,另一只则穿在脚上,大小正合适。
那天晚饭后,母亲坐在灯下,开始打糨糊给小四做鞋,“好让小四能省下一双他妈妈做的鞋……”
这之后,小四每回换新鞋,都会哭一场。不知为什么,他哭时,我也鼻头一酸,跟着泪汪汪。每年校运动会,在所有跑步的比赛项目中,小四都是第一名。只有我知道,很多比赛他都是光着脚跑的。当别人都在兴奋大笑时,他却像个局外人,红着眼圈,盯着手里拎着的鞋……
后来,小四考学到外地,直到成家、立业,我们依然是关系最铁的好兄弟,但我从不敢问关于鞋的事儿,不知他是否还留着其母亲做的鞋?那双他最喜欢的,现在穿上应该正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