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仁牧场的小梦丹
简介:小白,本名赵东海,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国家电网吉林白城公司员工、吉林省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近年来,在《吉林日报》《扬子晚报》《中国电力报》《工人日报》等副刊版以及《脊梁》《青年文学》《散文百家》《辽河》等杂志发表报告文学、散文和评论文章。
◎侧耳倾听,哈巴河一会在左、一会在右,一直不远不近地在我们身旁缓缓流淌。晚霞偏爱山顶的白雪,山岚钟情谷间的河流,这条盘山路处处峰回路转,每个转弯都是一片崭新的世界。世界的每个转角都不缺少对爱和美的发现。倚在车窗上,我想我自己,想我的家人,想我亲眼目睹的那些援疆干部,还有刚刚接触的志愿者小梦丹,我们曾经如此之近,一个转身又如此之远,我们行走一生,不知道在何处就遇见了,唯一明了的是我们生命的航程都是从出发驶向浩瀚,就像这条哈巴河从阿尔泰山的雪峰出发,一直流向额尔齐斯河,最后汇入北冰洋!它们漫长的一生,经历无数挫折,冲击出大小湖泊和峡谷,但从未改变过始终。我们这一生,也该像江河一样曲曲折折、浩浩荡荡才有意义。
中午,雪停了。我们进入那仁牧场——哈巴河县境内最西边的小村白哈巴。山那边就是哈萨克斯坦。那边的山不高,缓缓的石头坡一直绵延到边境线尽头。
而我们这一路上却不太一样——阿尔泰山金黄的林木密密麻麻,那仁草原遍布盛开的野花。白桦树的叶子还有些绿,间或掺杂着红、黄、灰、褐,那红和黄被白色的树干托举着,用手指给它们比个框就是一幅油画。一身戎装的是杉树,杉树的叶子有的向上、有的向下,树干皆笔挺高大,直指蓝天。这些树有些奇怪,它们和草场没有一丝过度,中间一点灌木和蒿草都没有,也没有矮小的树,好像接到过什么指令,你列成阵、他长成墙。大自然向来庞杂无状,这里却精雕细刻,让人惊诧。越往高处,颜色越单调,薄雾和山岚缠绕着山岭,草场和树林全然不见,只余银白的雪峰和天空融为一体,看久了夺人心魄。山脚下,哈巴河静静地流淌,不去注意仿佛不存在一样;河水清澈得有些淡绿,像宝石,连同云的倒影也凝固了。空气中有雨雪过后的清冽和湿润,从口鼻直抵心肺,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世界在我的注视下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又沉入了无边的浩瀚。不知道如何表达此刻的感受,又仿佛变成了诗人。
小村的民居很多,都住木头房子,房子主体由整根松木累积,垒到房顶用木板搭起三角的屋脊。除了木屋,山上山下也有白色的毡房,这里很安适,也很干净,牛羊星星点点散落在草场,木屋和毡房远远地注视着它们,白云低垂,空气似乎都那么单纯。村里人家不是很多,每家都有很大的院子,院子也用整根的木头架起的围栏护着,仿佛一个小型马场。草场上有几匹马拴在树下,鞍镫齐备,不知道它们是用来供游客照相的,还是用于交通和运输。村子被山谷合围,进山、出山骑马是很方便的。这些马对来来往往的游人视若无睹,静默无声地各自想着心事,也许,它们正在用心聆听着远处在冷风中缓慢前行的哈巴河。它们比谁都了解这片山谷牧场,却用沉默隔断了我们看向它们更为隐秘生活的视线。
我在人群中寻找在这里援疆的老乡,有些事还想和他了解一下。这两天,断断续续地问了些他在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情况,觉得小伙子很有思想。可是,他太忙,我没办法抓住他唠个没完!
我们的队伍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戴眼镜的女孩,她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主动搭话说:“老师没去骑马吗?”
“我家那边也有马,经常骑。”
“老师的家在哪里?”
“吉林。”
“我知道,你们是吉林省来的作家,老师是吉林市的吗?”
“白城的。”
“我去过白城,有同学家在那边,我在长春念了四年大学……”
这种谈话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来,她是志愿者,年龄比我女儿还小。真是走眼了,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志向!现在的孩子有多少像她一样的?我不禁想,如果是自己的女儿,我会支持她来做志愿者吗?我呢?我自己会选择做个援疆干部吗?这一切看似遥远的问题,这次在阿勒泰全让我遇到了。若不是这次“文化润疆”的采访任务,我来这里的最大可能性就是旅游。一周前,我们还在故乡惯常性地忙着各自的生活。老乡说过,这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更不能“镀层膜”就回去,要经过层层选拔、推荐和考核,然后才从各单位抽调;更重要的是,被选拔上来的人都很珍惜这段工作经历,将其视为人生最荣耀的一页。他们年富力强,都能充分发挥特长,这批四十多人,有政府干部、有医生、有老师、有电力工程师……大家在这儿一天忙到晚,这边的时差和家那边差两个小时,晚上八点才下班,赶上加班,回到宿舍不定就是半夜!
女孩显得热情而健谈。我们边走边聊,沿着山坡很快就走到了河边。河水在拐弯处聚集,形成浅滩,滩里丛生着茂密的芦苇,风吹苇叶沙沙作响,好像说着什么秘密。这里的芦苇比家那边的高一头,又粗又壮!阿勒泰什么都大,树高,天也高,连苇子都不甘落后。我被远处一片火红的树林吸引了。问女孩:“那是什么树,那么红?”“欧洲山杨。”女孩的口气带着顽皮,似乎是说——不知道了吧,这个我可比你们内行!可顽皮过后,女孩又谦逊地说:“其实,我也认不全。老师,你看那个弯着头开黄花的,像不像荷兰郁金香?还有那些像铃铛似的开小白花的,是骆驼蹄草;那个紫色的是鸢尾;像一串火炬的那个是黄花瓦松……它们可不光是花,还是中药,牧民都懂得用它们治病。”女孩如数家珍地一路说着。
哈!这还叫“认不全”!
女孩是代替我的老乡接待我们采访的。她说王副县长(我们家乡的援疆干部)今天有会。今天是八月初十,还是星期天。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看来,我的老乡们是真的太忙了,星期天也不休息!我和女孩聊得很开心,可能是她看到我就像看见家乡人一样吧,我也愿意和她多聊聊。
“我看山口立着一个牌子,说这里是图瓦人的村子。”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知道他们的人口不多,阿勒泰的蒙古族图瓦人几乎都聚集在白哈巴和喀纳斯这边,这里是‘中国西北第一村’。您刚才采访的老牧民就是图瓦人,已经76岁了,你看他身体多硬朗啊!他们的生活简单,没有那么多欲望,不存在攀比和矛盾。这些年因旅游开发,有的人家做起了农家乐和民宿这样的生意,那些马就是用来供游客试骑和照相的。牧民一心只想着人畜平安就好,采了蘑菇和草药也是晒干了自己用,极少卖钱。但我相信,他们的历史一定有金戈铁马声音的。哈巴河应该最清楚,长久以来它和这些人、这些牛羊马驼,还有木屋、毡房默默地深情对视,互不打扰,又不离不弃。现在,人们来这里看到的是美景如画、烟火人间,谁还记得刀光剑影呢?”
小姑娘懂的还不少,几乎算个合格的导游了。
“怎么称呼你,咱俩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大方地脱口而出:“叫我梦丹吧,我姓王,大家都习惯直接叫我梦丹。我也喜欢他们这样叫,显得不外道。”
“你也是吉林人吗?”
“不,我是河南人。”
“河南好,太行山、挂壁公路、红旗渠、三门峡,都是好地方、好景致。”
梦丹听我说起她的家乡,特别高兴。“老师去过?”
“嗯,去过。怎么想起跑这么远来当志愿者?”
“这里好啊,阿尔泰山山高、额尔齐斯河水长,戈壁浩荡无边,连风都那么自由。这里的人也好,哈萨克族热情好客。老师,你知道吗?牧民走到哪里都能像一家人一样坐下来吃饭、聊天……”梦丹的话语中带着自豪,好像自己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
几块像奔马一样的白云正飘在雪山上方,一只鹰从山顶飞下,在白桦林的树梢打了个踅又冲上云天。天更蓝了,空气也多了几分流韵。
我知道志愿者通常都是一个集体,一个团队大概有上百人,没准梦丹的男朋友也是其中的一个。梦丹听我问起男朋友,摇了摇头,说:“原来有,散了!”说完捋了一下发梢,似要把一段岁月抹去。她说:“老师,我还没从一段感情里解脱出来,本来,我们说好一起来新疆的……”
我知道,她的话里面一定有很多故事,但不便多问。“别难过,新疆这么多好小伙子,你又这么喜欢这里,没准,以后会在这里成家立业。”
梦丹笑了笑,“感情这东西,陷进去容易,拔出来难!”说话间,她的眼睛有些晶莹了!我为自己的唐突而窘迫,试图找个话题,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梦丹觉察到我的尴尬,反倒开口劝慰道:“我真的爱上这里了,人不能总在自己的感情小圈圈里打转。我热爱志愿者的工作,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才,但整天忙忙活活着,过得很充实、快乐……”
梦丹说:“走吧,咱去吃手抓肉,这可是一道美食,再尝尝马奶酒,甘甜香醇,不醉人。”
说话间,大家陆陆续续走进毡房,说笑着、细数着这里的风景、民俗。梦丹说的手抓肉很快就端上来了,主人按礼仪一一布菜、削肉。这样的吃法和内蒙古差不多,但羊肉确实没有这里的好,这一定和羊的生长环境有关。肉,又嫩又弹、肥而不腻,特别是羊尾巴那块,香得你不忍立刻咽下去。据说,这里的羊因尾巴大而驰名。
马奶酒斟满了,主人唱起了祝酒歌,他的歌声粗犷,但节奏悠扬,饱含深情。他用两种语言分别演唱了上下半段,真是别有一番味道,代入感很强,让人不禁跟着哼唱起来。我看见梦丹红了眼眶……
车行在归途的山道上,此时,雪峰已经把夕阳扛在了肩上,山川却愈加清晰,世界也愈发空旷了!侧耳倾听,哈巴河一会在左、一会在右,一直不远不近地在我们身旁缓缓流淌。晚霞偏爱山顶的白雪,山岚钟情谷间的河流,这条盘山路处处峰回路转,每个转弯都是一片崭新的世界。世界的每个转角都不缺少对爱和美的发现。倚在车窗上,我想我自己,想我的家人,想我亲眼目睹的那些援疆干部,还有刚刚接触的志愿者小梦丹,我们曾经如此之近,一个转身又如此之远,我们行走一生,不知道在何处就遇见了,唯一明了的是我们生命的航程都是从出发驶向浩瀚,就像这条哈巴河从阿尔泰山的雪峰出发,一直流向额尔齐斯河,最后汇入北冰洋!它们漫长的一生,经历无数挫折,冲击出大小湖泊和峡谷,但从未改变过始终。我们这一生,也该像江河一样曲曲折折、浩浩荡荡才有意义。
真心祝福你,小梦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