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斯赏树
◎刘妍
[开篇语]从阿尔泰山、天山到喀喇昆仑山,从准噶尔盆地到塔里木盆地,从高山草甸到荒漠戈壁,从北疆到南疆,山川河流与人文景观,前后约三年的时间,我用脚步丈量着大美新疆的深刻内涵,我用身体力行理解着教科书中的“三山夹两盆”,我试图用知行合一的方式领悟着世居于此地人们的善良、纯朴与刚毅昂扬、能歌善舞。《我在一颗葡萄里看到了我的祖国》,我在《禾木仁家》中看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赓续,我在一尊尊佛像和壁画中油然而生中华民族的自豪感,倍感作为生命个体的渺小与局限!
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栏眉“风雅颂”由此而得名。历史是“风雅颂”的源头活水,生活是“风雅颂”的日常,热爱与真诚是“风雅颂”的基本基调,“心连心”的各民族同胞是“风雅颂”的主角。仅以此,回馈大美新疆给我的精神馈赠,仅以此抒怀表达对人文美、自然美的“赋比兴”。
一
周末,老友总爱邀约去钓鱼。一顶草帽、一副墨镜,皮肤衣包裹着躯干,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或晚上。老友锲而不舍地发出诚挚邀请,或因老友的缘故,婉拒变成了调侃。大都市人真寂寞,只要有个水塘、水坑、水沟,就有“钓鱼台”,就有“姜太公”。壮年的老友提前步入老年生活,过着现代版的“老人与海”的生活,守着“静静的顿河”,谋划思索着超人心心念念的“大事件”。
而我的世界并没有“大事件”——可能确实老了,心境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现代的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我还是不会去做,理解层面总是可以的。总算到了能理解一人守着几根鱼竿,孤独地享受垂钓乐趣的年纪,越发爱发呆、越发爱幻想,幻想自己是乌伦古湖中的一条大鱼、天上最亮的星星、大草原奔驰的骏马、缠绕珠峰上的一片云霞……然而,我最爱幻想的是成为喀纳斯河谷中的一棵树。
情牵喀纳斯,源于20年前的一位新疆籍同学。听同学说,很久以前,这里是当地人藏宝贝的地方。每到秋天,同学邀约三五人结伴同行,朝着月亮湾,尤其是无人的小岛进发探秘。同学把地上的事情聊到了天上,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加上精彩绚丽的照片,好奇心作祟下的想象早已冲出天际线,至今记忆犹新且常心向往之。工作后,有机会到喀纳斯溜达溜达,可每次都是赶脚的节奏,无法触摸到喀纳斯的真实心跳和脉搏。
喀纳斯的生物植物甚为有趣。一缕缕晨曦,透过间隙投影到地面,婆娑光影、大小形态,不停歇地变幻,如高超的舞者,炫技着粉墨登场。观者如痴如醉、浮想联翩,一不留神,魂被勾了过去,摇摇头,快快清醒。欢声笑语、勇者无敌的少年郎、青春靓丽的婀娜少女,是喀纳斯最靓丽的风景线。秋意渐浓时分,不经意间,四季分明的喀纳斯每天发生着变化,蜿蜒道路两旁的西伯利亚云杉,一片片金黄的落叶洒满了道路,层层叠叠,仿佛给柏油马路穿了一层金黄色外衣,满路尽带“黄金甲”。一叶知秋,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顺眼望去,笔挺高耸的云杉警醒少年郎——这辈子都要学树的样子、以树为榜样,读书做学问、做人干事业,千万不要弯道超车,乌龟最终过了终点,完胜贪睡的狡兔,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站在珍稀云杉树下,我想写封书信,捎给远方的他她它,亲情、友情、爱情,父母、同学、家中的宠物小白兔、小乌龟,思绪千头万绪,在心间酝酿、笔尖滑动,总有尽情释放、表达的冲动。
二
中国科学院植物学家、生态地理学家、动物学家,把喀纳斯河谷中常见的泰加林视若珍宝。泰加林不是一种植物,而是泰加林带。多树种、高度单一树种,是泰加林带的特点。在科学家眼中,喀纳斯河谷中的植物,是西西伯利亚泰加林在中国唯一的延伸带,是国内唯一的古北界欧洲—西伯利亚动植物分布区,以及当今世界绝无仅有的植物基因库。极寒区典型的生态环境的森林带类型,在这里应有尽有。在喀纳斯河谷,四季至少有四景。满眼的黄树林、满眼的红树林,我突发奇想,若能在此做一棵树,真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植物学家指着满眼的绿,逐一传道、授业、解惑。手掌向上,爱伸懒腰的是云杉;树底下松松垮垮的枝枝条条,横七竖八的就是冷杉;还有爱耍脸,落泪般落叶的是松树。云杉、冷杉、落叶松,超级爱扎堆,一个又一个“大家族”簇拥在一起。树林里向阳和背阳的树各有不同体态。树冠或浓或密,树叶或深或浅。乍一看,喀纳斯河谷从来不缺红花绿叶。认真观察才发现,春夏秋冬,这树叶的绿是有差别的:墨绿、深绿、浅绿、淡绿、素裹、银装,绿得深沉、绿得欢快、绿得焦灼、绿得闹心、绿得平静。或是一幅油画,或是懵懂少女,或是强健少年,或是知性女性,或是耄耋老人……阳光、雨水、高低位置不同、时空不同,树会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姿态,正如人生的不同阶段,站什么山唱什么歌。秒懂这一切的,不光是我,还有飞鸟。
这棵树与那棵树不同,那棵又与另一棵不同,坐在卧龙湾边的小土坡上,我想象自己成为一棵卧龙湾的树,幻化成任何草木都是值得的。看着看着,眼睛迷糊了、灵魂出窍了,我不再是我,而是一棵真正的树,与植被飞鸟、河谷合体,与天地合一,与绚烂的花花草草成为交心的好朋友。
三
在喀纳斯,若能成为一棵树,定能处变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
大才子苏东坡,让今人念叨的,不光是满腹经纶,而是面对人生起起落落时的豁达和乐观。他的骨髓里,天生就有笑口常开的基因。被贬,那就“人挪活”,老子知行合一,怕个溜溜球。云游四方,行走天涯。苏大人翻山越岭,用脚步丈量大好河山的每一寸土地,观察地势,摸清人文地理、风俗民俗,修路、开山、修渠、疏浚……胜于苏东坡的先贤,古往今来不在少数,可他们却没有在历史上留下“痕迹”。苏东坡有颗与众不同的心,一颗至情至性的平常心,心系街坊普通百姓的爱心善心以及“不信命”的好胜心。见多识广的树们,任何一株智商都不在苏东坡之下。有“喀纳斯卫士”美誉的它们,作用不胜枚举。它如智叟,平日里“以不变应万变”。微风过家门,老树开始大摆“龙门阵”,向徒子徒孙讲故事、唱童谣,遥想当年的亲历见证、回忆当年的威风轶事。人的记忆中有种特殊功能,不断修复,将不好的事情自动删除,将美好的事情自动保留。树也一样,花开花落的时节、云起云涌的更迭,不变的那一抹抹红、一抹抹绿,述说着前世今生,述说着世俗的趣事,述说着你我他。
能成为喀纳斯的一棵树,是件幸事;能与云杉、冷杉共舞,是件乐事;我愿,永远做喀纳斯河谷中的一棵树。